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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阮府之夜


那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室内灯烛摇曳,映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片刻的惶乱之后,花如雪努力镇静下来,她看到那个身影有点熟悉……

        那人身后仿佛生着眼睛,“醒了?”

        他转过身来。

        仿佛是在梦中。

        这夜里,总有点恍惚的不真实感。

        “冯预呢?”这是花如雪的第一反应。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和我们梁国做了交易,谋划大事去了,你不必跟着他了……”那人缓缓走近,目光平淡,双眼静静地盯着她……

        他整个人都很静,那目光和神情的缜静里,有一种动人的东西。

        但花如雪脑子乱糟糟的,她没有出声。

        许久,才垂了眼睛道:“是他说的吗?”

        那人——阮神医,他转身又去了,背对着她,在碾一种粉末,空气里有一种干燥的药香,这好闻的药香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抬头之间,才发现这屋子的四壁都是高及屋顶的柜子,从上到下满满当当排着一个个的小匣子,她有点不确定这股好闻的药味是来自哪里了。

        这时一个声音传过来,不带丝毫的感情:“你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花如雪在心里笑了: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她静静地等他发话。

        但阮神医什么都没说。他将药末细细地装在一个小布袋里,将袋子封口的拉线系紧了,从容拉开墙壁的一个小匣子,放了进去。

        “二更了,这里的人都已睡了。你若是睡不着,我叫个丫头过来和你说一说之后的事。”

        花如雪有点急了,有点迟疑道:“那您……”

        已走到门口的阮神医顿一下脚:“我忙了一天也该休息了。有什么事你问白果丫头吧。”

        人走了。

        花如雪有点懵。

        她抬头扫视这个房间。除了比较浓的药香,这个房间显得很普通。陈设也很简单。

        一条很宽大的黑色漆画高几,前面放了两个金银参镂带方凳。显出了几分富丽的气象。——刚才阮神医就是在这个高几上装的药末。

        墙壁上是一青绿打底的巨幅山水图。山高而险峻,青绿设色,层峦叠嶂,下方是滔滔江水和行船。

        她再看侧面墙壁,似是一幅神仙图:画中有一位衣带漫卷、高梳仙髻的女子,她的身姿看上去似去似来,飘忽无定,娴雅而传情。她的身侧清风微拂,河水泛流,从衣袖襟带到山水衬景,莫不生动谐调。

        这两幅图似不很相合呀。花如雪还有一瞬的念头闪过。

        正当她四处打量的时候,阮神医刚出去的那扇门一声微响,进来一位大方雅丽的女子,进门便带着笑,行了一礼道:“姑娘好。我叫白果。大人吩咐我过来,看姑娘是否要宵夜。若有什么问题,也可以一并问我。明日大人还要去宫里,夜里才会回来。这两日都是我陪着姑娘。”

        花如雪如坠云中:“宫中?”

        那个叫白果的姑娘笑一笑道:“大人因对先皇登基有谋划之功,又有这些年的功勋卓著,前些日子已升任大司马。自然要日日去宫中和当今圣上商议国事。”

        花如雪这才恍然大悟,刚才的疑惑也一扫而清:难怪他说冯预和“梁国”做交易,原来他是代表梁国呀。

        但她立即四顾问道:“你说的……是阮神医吗?”

        白果这次的笑意更加发自肺腑:“神医是大人平日的另一个身份。不过……外间并不知道阮神医便是大人。”白果迟疑了片刻又道,“姑娘看到的大人其实并不是大人真正的样子,事实上大人还有另一副样子……这个情况,姑娘日后也会清楚的。”

        花如雪愣在那里。

        白果不再多说,微福了一礼道:“姑娘想用什么宵夜吗?”

        “可是我对大人有什么价值呢?”——花如雪不明白的却是这一点,她直接忽略白果的话,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白果果然迟疑了片刻,才道:“奴婢不知。不过,也许……奴婢只是猜测,也许姑娘见过了二夫人便会明白。”

        在屋里果然无聊,勉强睡下之后,颠颠倒倒的,好像梦到冯预发了病,自己焦心忧虑,愁得醒来眉头还拧着。

        靠在床屏上许久,才听到外面隐隐一声遥远的鸡鸣。

        这大司马府,竟还养着鸡鸭这样的家禽?或者,是外面巷子里的鸡鸣?

        不知冯预如何了?——他这算是抛弃了自己吗?!

        花如雪觉得不好判断。

        爱和恨仿佛都是遥远的事。

        她和冯预,哪里有那么深的感情。

        但不得不承认,冯预病得厉害卧床静养时,自己整日忧心不已,愿意衣不解带,陪护服侍,只要他能好起来。这难道是当他做了亲人吗?

        自己把人家当了亲人,人家……却把自己当了货物一般做了交易。

        花如雪嘴角露出一抹笑。苍凉而平静。

        又纷纷乱乱想起还留在魏国京城的双亲和幼弟,若是再有战事变故,可怎么是好?

        不由提醒自己“大人”回来时务必要问一问魏国的情况。

        一直等到第二天入夜时分,花如雪正扶着烛台,让白果将灯烛的芯子剪掉。门被推开了……灯烛的摇曳中,一个挺秀的身影进得门来,花如雪只觉朗眉星目,光辉如月洒满一室。

        白果躬身行礼,轻轻退下。

        花如雪垂头望着灯烛,眼睛有点花……好吧,其实她一点没看清这个“大人”的长相。云里雾里的,只觉得月光如水,漫过一地。

        好吧,说她蠢,是真蠢。

        太静了……

        她盯着烛光,嗫嚅开口道:“大人,不知他那边……是否吃完了大人开的药?”

        那人停步,星辉如月:“你不恨他拿你做了交易?还惦着他的死活?”

        “他也不易,受了许多苦……何况,时间长了,就像是亲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仍然不敢回头。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好心?”那人的声音平淡,没有什么感情,脚步声走过去,坐在了黑漆方凳上。

        “魏国京城会发生战事吗?”她想起家人,不由忧心。

        那人很敏锐——“你在那边还有亲人?倒茶。”

        花如雪扭头四顾,屋里早没人了,他这是唤自己呢。忙走过去,从几案上拿了

        “不知大人可知魏国近日是否会有战事?”花如雪连忙问。

        “有什么亲人在那边吗?”阮小楼脸色一片祥和,定定地看向花如雪,虽是在灯烛的夜里,他神情上的那种缜静,仍自有一种令人炫目的华光,他整个人像是溶溶月色,唯有微微上扬的剑眉之间,隐不住一抹阳刚的冷酷。

        花如雪禁不住他的盯视,不由低下头去:“我的父母和幼弟,都在魏国京城。”

        “我来安排。”他的话很简洁。

        花如雪心中惴惴。她知道,梁魏之间做交易,既然涉及到她,要么是阮小楼私人的要求,要么就是国家的需要了。

        她身如飘蓬,几经辗转,自不敢揣测这风华正盛的大司马对自己有意,那就只有梁国了。又见他答应得仿佛不假思索,更加确定自己的揣测。只不知大司马会让自己做什么,若是倾覆国家、暗箭杀人之类的事,恐怕他是找错人了。

        她不想问他要她做什么,至少不想自己主动提,她只想安安分分,能躲便躲,不能躲,就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了。

        却见阮小楼心思稍转,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冯预说你傻,我倒觉得你浑如璞玉。”

        花如雪心中一颤,更加默不作声。

        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真不好。

        “姑娘花容月貌,本为宫妃,只是生不逢时,落在一个身有重疾的亡国之君手中,真是可惜了。”阮小楼年纪看似不大,说起话来,却是深思熟虑,颇有城府……但花如雪突然道:“只是咳嗽啊,怎么会说重疾?大人严重了吧?”阮小楼一面盯着花如雪的面色,一面淡淡道:“咳嗽只是表象,体力消退,几不能人道,当年魏国皇后也即是今日魏国刘丽妃与下人苟且……想必姑娘比在下更清楚吧。”阮小楼说起这样的话题,脸上仍是雅静宁和,只看向花如雪的眼中有一分玩味……不过他并不多停留,继续道,“如今倒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梁国宫中,少帝正缺一位姑娘这样品性端和、外圆内方的可靠之人,不如择日入宫……至于你的家人幼弟,我既忝列司马之位,自会锦衣美食,将姑娘的家人照顾妥帖,姑娘看意下如何?”

        花如雪听到他话中要挟之意,这才对自己刚刚见他时的口不择言悔恨万分。但转头一想,这阮小楼若真有能量,又岂会查不清自己的身份家人。唉……只怪自己运气不好招惹了这瘟神罢了。父母毕竟是父母,更何况还有疼爱的幼弟。

        花如雪道:“少帝如何?不会是杀人如麻、喜怒无常、心理变态的昏君吧?”

        她想起当日在荣喜楼,心思拂乱,多数都放在冯预的身体和复国上,竟没有听过酒客们的闲言……那么多人客,一定会有人议论朝堂之人吧?——那样也不至于……

        阮小楼面上有一丝忍耐:“姑娘多虑了,只是一个小孩子。不过是有一个比较宠的妃子……他身边还缺少一个我的人。”他的修指在几上弹弄几下,仿佛在思虑什么,遂握起手来:“事实上你是我送进去的人……我还会派人在你身边从旁协助……务必和你身边的人保持一致,勿有隐瞒,尤其重要的事务……否则我不保证会对你的家人做什么……”他看着花如雪的眼睛,眼神是示意的,直到花如雪恨恨地垂下头。

        烛光蜡泪流在烛盘中,阮小楼站起身,拍了一下手,白果从外面推门进来,换了一个新的烛台。

        阮小楼近身,轻轻用修指抬起花如雪的脸,那张许久未修饰过的美丽脸庞映在灯烛的光辉里……

        花如雪一直在封闭严实的室内,晕红的脸颊被那冰一般的手冷到,一个激灵,那处皮肤像是被冻得发麻发疼。

        奇怪,这都快要初夏了,天气并不怎么冷,怎么他的手这么冰冷。

        “早睡,明日会很累,各种要学习的东西……若是懈怠,我自有‘好东西’赏你……”那人的声音冷得像他的手。

        白果那个丫鬟明显训练有素,在主人面前,头也不抬,缓缓躬身退下。

        阮小楼走出去的身影依旧风华无限,花如雪却早已没有了欣赏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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