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分娩
夜半三更。
白日里喧哗的街道,一片沉寂。
狭窄阴暗的巷弄间飞速地跑蹿着一个粉面素衣、神色慌张的小侍女。小侍女打城中东南方的蒯府上来,要去正东面的黄府上通传消息。
她一路跌跌撞撞,敲响黄氏府门的时候,年迈的老管事陈叟已经是第三次醒了睡,睡了醒。
陈叟步履蹒跚地给她开门。
她急不可耐地冲撞进来,到前院的廊庑下,遇上一对稳重的仆妇,其中一人体贴地将她带往家中女郎的闺阁,另一人匆匆地赶到主屋禀报家中主母。
寝居外的雕花木门被拍得“啪啪”作响。
阿杳蹙着眉头苏醒,蒯娴也翻了好几下身。
“你去看看,是不是你家出什么事了。”蒯娴迷迷瞪瞪地说着。
阿杳依言起身。
她借着月色,依稀看见一个面善的小丫鬟,后面跟着青璃、幼禾,伴一个时常见过的仆妇。
小丫鬟稍稍躬身,便绕过她,径直地跑向床榻。
青璃细心周到地点亮了内外间的烛火。
灯火摇曳,阿杳总算看清,小丫鬟是蒯娴的贴身侍婢,墨檀。
墨檀是蒯娴生母习氏留下来的人。
“女郎,快别睡了,家里出大事了。”墨檀弯着腰,拼命地推搡着还在犯迷糊的蒯娴。
蒯娴不以为意,“能出什么大事?”
墨檀咬了咬牙,一甩头,不管前因后果地直言相告:“夫人……夫人她要生了。”
蒯娴反应了片刻,随后坐起来,不明就里地反问:“生就生呗,家中不是早就备好了大夫和稳婆,找我做什么?”
“可……”墨檀似乎有些犹豫,但又万分迫切地开口:“大夫说,夫人年岁大了,这头胎怕是不好生。”
蒯娴默了默。
墨檀接着道:“奴婢出来的时候,夫人流了好多血,家主站在外面,急得快把胡子揪没了。”
意思是,她家只有她一个女娃,无论她出于什么样的意图,都该回去看一看。
蒯娴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说道:“替我穿衣吧。”
蒯娴收拾了一通,阿杳跟着也收拾了一通。黄家主母蔡氏更是快而不乱地收拾完自己,又命下人们备好马车和药品。
“去,去把之前替我接生的那位张稳婆也叫到蒯府。”蔡氏站在阿杳闺房的门口,冷静地吩咐,转而,走进去,把手搭在蒯娴的肩膀上,关切地说道:“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娘如何懂得料理妇人生产的事情,姨母同你一道回去,把你阿杳妹妹也带上,陪陪你。”
蒯娴感动地站起身,望着这些年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蔡氏姨母,盈盈一拜。
蔡氏扶住她,好看的远山眉弯了弯,“你我一家人,不掬这些。”
三人紧赶慢赶地驱车前往蒯府。
府上的管事一见是自家女郎带着黄家的主母和姑娘来了,就知道是救命的,二话不说,施了礼,便把人带到内院。
蒯氏长子蒯祺正绕着眼前横竖不过十来丈的青石板路踱步,原本平整的长须短髯,现在乱糟糟的。
他身后四方的居室内,灯火通明,偶尔传来女子憋忍不住的闷声叫喊,以及大夫稳婆忙上忙下的叮铃哐啷。
蒯祺瞧见蔡氏,不做他想地拱手拜托道:“还请弟妹援手。”
蔡氏点了点头,说着,“兄长放心。”便不偏不倚地朝居室走去。阿杳和蒯娴跟在她的后面,她走了两步,转过身,阻止她们道:“你们就别进去了,女子妊娠,污秽不堪,恐受到惊吓。”
阿杳乖巧地没往前走,蒯娴却是坚定地说道:“姨母,我想看看。”
她想看诸葛氏狼狈的样子,更想看她的阿娘曾经是怎样生下她的。毕竟,从明日起,她就再也不是阿爹独一无二的孩子,会一心一意疼她的,就只剩下她那已然身故的母亲。
蔡氏犹豫了一会,牵起她的手。
阿杳站到蒯祺的旁边,装作天真烂漫地说道:“伯父宽心,不会有事的。”
居室内。
平日里颇显宽大的场子,此时略为拥挤。外间坐满了各处邀请来的妙手仁医,有擅长妇科的,也有擅长全科的,好几位都是常在世家大族间走动的。他们正聚集在一起商讨疗法和药方。内间,站满了侍婢和稳婆,有几个跪在地上,查看产道;有几个靠在床上,给产妇加油打气;还有几个抱着热水汤盆来来回回,进进出出。
蒯娴很难形容自己的所见所闻。她觉得很臭,空气中满是汗液混杂着鲜血的腥气,就像厨房里干了一整天活的庖厨在处理濒死的鲤鱼。诸葛氏躺在床上,她第一眼看不见诸葛氏的脸,只看到血迹斑斑的床单被褥和稳婆们门手里被浸染殷红的布绢。
她呆呆地站在旁边,有行迹匆忙的侍婢,顾不得身份,觉得碍事地将她撞开。偶尔两滴热水溅出来,落在她的衣裙上又脏又臭。
这盆还是烫的,竟然已经要去换下一盆。
蔡氏顶替床头稳婆的位置,握住诸葛氏的手,劝慰她,“你别害怕,也不要多想,这里云集了城中最好的大夫稳婆,一定会保你和孩子平安的。”
床尾那头,稳婆着急地说道:“夫人用力,再用些力,就快看见孩子的脑袋了。”
诸葛氏咬紧嘴里的帕子,眼泪混着汗水肆意地流淌,“嗯——”
她的声音不大,低沉沉地,像是在刻意地隐忍。
蔡氏难得凶狠地说道:“用力的时候便罢了,若单是疼,只管大声地喊叫出来,也好叫外面的薄情郎听听,女子为他生儿育女都经受了怎样的苦难。”
听到这话,诸葛氏有些想笑,但她稍一牵扯嘴角,便觉得更疼了,遂顺着蔡氏的指导,“啊”地大叫了一声。
外间,蒯祺拍在阿杳肩膀上的手,力气大得险些将她按倒,“叫出来好,叫出来好……”声音已然哽咽。
小半个时辰后。
诸葛氏的力气差不多用尽了,虚浮地瘫在床榻上,眼睛里一阵赛一阵的黑。渐渐地,意识也开始模糊,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起初是蔡氏,而后是稳婆,最后好像变成了阿娘……她那在生弟弟诸葛均时过世的阿娘。阿娘抚着她的脸,撑着一口气不肯咽地说着:“以后,我们雁儿带着弟弟妹妹可怎么办……我可怜的孩子……”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
居室内,稳婆的呼喊从内间传到外间,再传到院子。
蒯祺都快哭了。
大夫们着急忙慌地推出一个赶进去,非礼勿视,非礼勿闻地切脉行针。
诸葛氏终于悠悠地转醒。
侍婢端了一碗药汤过来,交给蔡氏,喂给诸葛氏喝。诸葛氏虽艰难,却还在拼命地吞咽。
不知道什么时候,蒯娴也哭了,泪眼婆娑地,只能看见晃动的人影。
“夫人再努努力,孩子实是不能再拖了。”
从家主吃完酒回家阵痛,五个时辰;产道开十指,一个半时辰。
再拖下去,怕是大人小孩都保不住。
诸葛氏又在使劲。
“蔡夫人……”诸葛氏实在太累了,眼皮重得像是灌了铅,“若是我有个好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瞧孔明迎娶令嫒……万望你不要嫌弃,他是个没有人操持的孩子……”
蔡氏眼眶湿润,曾几何时,她也为了生子险些丧命。
她轻柔地擦拭诸葛氏的面庞,诚然地颔首。
蒯娴却是突然出声:“不可能的。你死了,诸葛亮连个可以倚仗的姐家都没有,阿杳不会嫁给他的。就算叔父、姨母同意,我也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他们。你知道的,阿杳是我的好姊妹,最是相信我的话,而我最恨你们诸葛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们在一起。”
蒯娴抹了抹眼泪,走到床边,总算看到,她最想看的诸葛氏狼狈的样子。
诸葛氏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脸是白的,嘴巴也是白的,头发散乱着,被各种各样的液体浸濡得湿黏成一块又一块。
她果然很丑。
蒯娴暗暗地想着。
“蒯娴你……”诸葛氏和她争凶斗狠了好些年。起初,只当她是个没有母亲的可怜孩子,不愿与她一般见识。后来,她长大了,说话做事,越发的刻薄无礼,即便她是个孩子,也常气得自己几欲吐血。再后来,自己有了身孕,她依旧不知收敛,自己才下定决心整治她。
就如蒯娴讨厌自己一般,诸葛氏也很讨厌她。
诸葛氏可以纵容她欺负作为继母的自己,却不能纵容她因为自己要搅黄弟弟的婚事。
一时心里气愤,下身随之猛地用了力。
只听稳婆惊喜道:“看见头了,看见头了,这样至少能保住孩子……”
蒯娴置若罔闻地又道:“真好啊。你看看,你死了以后,我不仅可以扰你弟弟的婚事,还可以欺负你的孩子。反正,他也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我就让我阿爹再娶一个恶毒的继室,打骂他,虐待他。我自己也会找各种机会欺负他,伤害他。也不需要几年,你就可以在黄泉见到他了,是不是很开心?”
“蒯氏阿娴!”
“快,快叫大夫,孩子就要出来了,得赶紧再给产妇扎上几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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