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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白送的棋子


晚秋微凉,已是一身裘裹的正伦于义兄徐知训眼中,真真异类矣。
  不日父亲徐温便要公诸正伦为义子,徐知训得知后便早早提壶好酒来其暂住的小院道喜。还未踏进小院门第,便从大开的门中见到这孱弱的义弟,正手捧暖壶立在朝花中闭目养神。
  “哈哈,贤弟好兴致啊,这还未日出便踏出屋门,甚何缘由?莫不是学你大哥我闻鸡起舞?”爽朗笑声响亮透彻,扰了正伦此刻清静。
  朝门口大步流星而来的徐知训作揖,正伦笑颜也依旧难掩眸中失落,“咳咳,大哥莫要再寻正伦开心,正如我这般欠安,如何闻得鸡鸣舞得身手?”
  走近轻握正伦肩膀,徐知训面色慎重。“贤弟放心,大哥会为你寻遍天下名医。我徐知训粗鄙,不似贤弟这般绝顶才智可运筹大事,故,今后这跑腿事儿,为兄来做是矣。”
  “正伦不才,得义父与大哥抬爱,实在有愧天恩。于此,先谢过大哥此番惜爱,日后只消大哥需要,正伦愿竭力而为。”
  徐知训展颜,今后如得正伦之才,他只手天下岂不指日可待。
  “贤弟过谦了,父亲绝不会错看,以贤弟才能如若施展鸿鹄,定有一番作为。”徐知训之意他何尝不明白,只是他所选之人并非他徐氏。
  “咳咳,正伦体弱多病,曾有尊者断言活不过而立之年。即便有那鸿鹄之志,也将力不从心。何况,正伦并无此愿,一心只想做个雅人墨客,安度余年尽享世间清闲。”
  “贤弟莫要言之尚早,如今天下变幻之快非你我能预测。乱世,正是我大好男儿一展身手的机会,若不争不抢,徐氏满门便是下场。”徐知训说到此处忍不住恨意暗涌。
  正伦察言观色自然明白,以徐知训耿直畅快的为人,一门襦雏惨死杨渥之手,他定当仇根深种。向来恩仇必报的徐知训,若将来得势,定会发难杨氏族人。
  杨渥之父吴王杨行密,当年在朱温禁锢先帝专权政野之后,是为数不多敢于站出来反对朱温的诸侯之一。光是看在老吴王当年的这份忠义,正伦亦不愿其子孙受徐知训为难。
  “徐氏族人招此一难,亦都属那荒诞诸侯杨渥之过。现杨渥已诛,还请大哥节哀。”正伦指向徐知训手中标识‘花雕’的罐子故作疑问,“咦,大哥携这等佳酿登门,莫非是要与正伦……”
  “呀!你看我这记性,一说话便忘了自己是来道喜的。”徐知训猛地一拍脑门,不好意思的模样教正伦看来实在憨态可掬。
  “哦?大哥可是为义父日后公诸义子徐知诰之事,来给正伦贺酒?”
  “正是如此!来,难得今日不当值,你我兄弟二人便可偷闲共饮美酒。”
  “甚好。”两人就近处一石桌落座,好不讲究的将桌上盛茶水的陶盏用来盛酒。
  如果与徐知训并非利用的关系,他相信自己一定会珍惜这个爽朗直接的大哥。可惜,我们都生不逢时。
  如期徐温便会昭示天下,徐知诰往后便是他的新身份。当初巫仙明言,‘控三人之钥,无非一情字也。’故,他这一生不仅不能存情,还要故作重情。端起杯盏向徐知训邀酒,他先干为敬,饮得急了些竟辣的他眼鼻一阵酸涩。
  三日后,徐府设宴款待群臣,堂中一应舞姬款款而起,随奏乐而至翩然挥舞。
  堂下尽是赞许,只因此舞乃徐知诰亲选。
  这才将将认了义父,溜须拍马的人便络绎不绝了。坐在徐将军左下方位的徐知诰,将这些观在眼底,对朝自己邀酒的诸臣皆回以点头轻笑,就是不曾端起酒杯回应。
  相反,大哥徐知训酒间颇为吃得开,上前邀酒的人他几乎照单全收,来回起码几十杯,还真是‘海量’。
  主位桌上徐温正愁眉不展,相较堂中众人的释然纵乐,他显得格格不入。
  于这个义子,他就‘指使知训逼宫’一事便感觉其用意颇深沉。之前多方势力招揽,有大才之誉的正伦都不曾出山,偏就此次竟主动投诚。这般轻易,倒是让他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担忧起这惊天累世之人恐怕‘来者不善’。
  吴王杨渥被诛这消息很快传开,梁军趁此时兵临塞要,势有强攻之意。
  本一触即发的战事,谁人不严整以待之。偏这义子不知如何说通了自己那一根筋的老实儿子,二人相携来阻止自己刚要下达的调兵指令。
  现下看来,自恃沙场老将的自己,居然摒弃旧规兵行险招。
  此刻边塞之地重兵已调离,各处只留下守军八千,每每思及如此薄弱的边塞,他几乎夜不能寐也食不下咽。
  反观二子,倒是好不悠闲自在,昨日还相约驱马乡野。
  淮南杨氏如今门丁孱弱,杨氏基业还亦需稳健。此时开战,于吴杨境地犹如覆灭之灾。
  世人皆以为淮南今后要姓徐了,可毕竟世人终不是徐温。思来也奇怪,本来北上侵燕刘的北征军,都已攻克幽州罢黜燕王刘守光,卢龙大地亦皆收于梁帝之手。偏偏这时举步不前,还听说已有部分伤残退至黄河边上扎营。于淮南边界也是按兵不动,只剩暗线时有时无的穿行。

  义子言梁帝朱全忠虽穷兵黩武,喜好战功掠夺,但此人自立大梁后便开始生性多疑,为人更是自负狂妄。
  此番要是见吴杨边塞防守薄弱,吴王宫内即使生变也还一派祥和宁静,梁帝定当不敢冒然发难。毕竟吴杨之地富硕,拥硕大财富曾与燕刘交易矿铁屯兵,又有强将坐阵,想必定是兵强马壮,故,梁帝由此忌惮之深。
  可世事难料,要是他朱全忠不似正伦所说那般多疑,现下他们二十万梁军定是直入淮南大地啊!
  徐温再观这义子一眼,愁思仍旧不解。只能默叹老天,希望这次正伦正如传言中那般神乎其神,也希望淮南辖内能免受战火,百姓安居依旧如厮。
  许是察觉到徐温的关注,正伦回眸正对上徐温目光。义父的注视让正伦掩不住唇角微扬,有些惊喜似乎又有些受宠若惊,抬手复以敬酒,不胜酒力的他先干为敬。
  见正伦敬酒,徐温这才顿悟自己的失礼,面对正伦有些不好意思的端盏回敬。
  回敬完,徐温便有些尴尬的侧身转向另一面,佯装只关注堂下正在同众大臣畅饮的徐知训。
  正伦见状,嘴角笑意未消,心中却已是另一番思量……‘眼下并州招募一事,想必消息已经传入汴州坊间,这淮南边塞的梁军恐怕很快便要班师北上了吧!’
  汴州!提到这两个字眼,正伦便不自觉脑中又浮现起那张惊艳了凡世的面容。
  苦夙当日密函中说到,她近来祸事不断,朱友文朱锽又在此时失和。这二人关系向来甚蜜,就连三年前张皇后临毙前被查出长期投毒,所有证据皆指向朱友文,朱锽都不曾质疑过,还于梁帝门前求情跪到晕厥。如此深厚兄弟情义,若不是剜心之恨……细思而来,这兄弟二人反目或许正是因为她。
  前些时日,青州境内疫情暴动止也止不住,博王朱友文更是为此焦头烂额,以至一时急火攻心气血滞积,还不出月余便染疾卧床。汴州朝中也在此时发生动荡,少年王爷朱锽竟生了谋逆之心,顷刻间汴州双雄争储势力开始偏颇。
  汴州事变最后受益之人,不用想都很明显了。
  好一个‘愚钝蠢笨’的郢王,心思竟如此之重,光就用她这枚‘白送的棋子’便用活了这连环计。不仅让朱友文朱锽失和,也叫朱锽失了势,防患了他日二人再度和好,朱锽即使有心帮衬也无力扶持。
  郢王朱友珪此法阴狠之处就是,进则朱锽弑君谋逆当以死罪,于文武争储有利无害。退则朱锽被架空,今后被释也难起风浪。文臣一派誓随博王均王,这次均王枉沦,文臣们必受牵连。博王不在汴州,群臣正人心惶惶之时,郢王在其中略施绵薄便如同雪中送了碳,一派迂腐老臣如何不感激涕零?
  嗯,还不错,懂得运用他‘白送的棋子’,也算是他没错看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将军。
  思及此处,他不免又是会心一笑。看来,茯茶也是时候该‘入府’了。
  十日后,扬州方向来信。
  苦夙遣退四周,迫不及待展信观之。
  刚读完信又迫不及待将其燃尽……
  苦夙虽不明白先生为何此时要曝露‘建业书院’,但絮妍少主这次,恐怕是要经此一事再也回不了头了。
  “来人!”
  “府相有何吩咐?”
  “携此玉珏,去暗院调用殿下的亲兵。对外只说有家奴私逃去了鄂驼山附近,尔等是奉命绞杀。实则,我只要那回鹘皇子的首级,听明白否?”
  “是,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慢!”苦夙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唤住,“此事不宜声张,尔等还是乔装易容后,再行动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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