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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迷失


三个月之后,长乐计划周详,自内宫截走朱锽。
  只是,茯茶并未出现在约定好的地方接应,长乐拖着半死的朱锽从内宫一路杀出,身上多处挂彩,早已耗尽她全部气力。
  朱友珪的人此时已经将她们团团围住,长乐贴身的几个女使更是狼狈,拼死不让他人接近长乐,已顾不得自身得失,纷纷被朱友珪的人长矛刺死。
  那夜,长乐站在团团包围中,笑得无比凄凉。
  随着控鹤司统领冯廷颚的一声令下,侍卫们冰冷的长矛,就这样齐刷刷扎进长乐的血肉里……
  朱友珪多日不朝本就引来诸多不满,而回来省亲的长乐公主,因‘藐视王法,伙同叛贼朱锽’被当场伏诛,更是惹得朝中人心不稳。
  有人说,驸马赵岩一门忠烈,为大梁也曾立下汗马之功。即便长乐没有公主身份,光是这赵氏家眷从一品的封号,也不能如此,都不经调审就当场诛杀。
  也有人说,长乐多年未归,突闻先帝厄号,就是想找朱锽证实一二,也属常理。
  更有人说,赵岩统率的天威军驻扎南疆,离东都即便千里之遥,可那赵岩若是知晓嫡妻惨死宫中,恐怕大军将至,也不是不可能。
  看着堂下百官们进谏,朱友珪只觉耳中幻听‘叽叽喳喳’声不断,简直烦不胜烦。
  想起十天前龙骧军中一行,他恍若失魂一般,双眼紧盯着某处发呆。
  堂下百官见朱友珪如此沉默,都开始不明其意,最后只能互相看着,坐等退朝。
  结果真如朝堂上那些人预料,七日后,天威军的先锋赵卓将军,果然正领着铁骑朝东都的方向来势汹汹。
  朱友珪从未想过,原来早年在军中自己那点声望,只不过是王彦章及其属下们的施舍。
  他在长乐之死的应对中,便考虑过赵岩的事。
  只是,当他自信笃定的去军中调度,却没想到会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王彦章称病不起,整个龙骧军更是不听他调遣。一气之下,朱友珪派人去军中暗访,这才知道了一些让他措手不及的事实。
  ‘来军中谁不是用命换来的地位,他当年就凭着王爷的身份,一来就成副将。这个事早就让人不爽很久了,要不是王将军押着不让说,军中早传开了。真以为我们吃饱了撑的,会心甘情愿替他们姓朱的卖命?’
  ‘氏叔将军一门忠烈,出生入死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被姓朱的砍了?’
  ‘现在还想着要我们去挡天威军,我看是那姓朱的开始飘了!’
  ‘我等可不惧生死,只要王将军一声令下,姓朱的狗头我等便摘来当球踢……’
  当听完暗访回来的人学语,朱友珪心下一凉,赶紧灰溜溜逃回了梁宫。
  王彦章一众在战场上嗜血搏命,求的说到底也只不过身后荣耀。可到头来,那氏叔琮一死,军中便再无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靠山。他能在几位王爷中选中自己,恐怕也是看到了自己身后没有强大的母族背景。
  只要没有背景,等日后他在朝中施展,能让他一呼百应的也就只剩军中。况且,他唯一能依靠的力量,除了王彦章等人,似乎再也寻不出其他。好凌厉一招生死棋……
  事到如今,朱友珪才算真正看明白,本以为整个大梁都是他的,却还未坐热那龙椅,江山便开始摇摇欲坠。
  那日王彦章张口向他讨要监斩朱锽的权力,他感觉刚握在手的皇权受到了挑衅,竟鬼使神差的驳回了王彦章的请求。并还寻了牵强的理由,收了他手中兵权。
  有人开始骂他还没当几天皇帝,就先学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手段了。
  当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以外的围墙,疯狂发生时,他才恍然明白,‘其实,与被囚的朱锽相比,他才是那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现在是人也杀了,赵岩的人也出发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抵抗下去。
  他一直认为自己能做的比父皇好,至少他不会觊觎别人的妻。可如今,他不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因为这和想象中的差别太大。
  萃鸣宫,楼亭上。
  茯茶接过千冥带来的密函,展信后面色瞬间煞白。
  师父要她尽快扶朱锽上位,切不能等赵岩的人先一步杀到汴州。
  长乐公主的惨死,她脱不了干系,师父也是忧心她出卖长乐的事,被赵岩的人率先知道。只是,扶朱锽上位的代价,她可想而知。
  朱锽和朱友珪二人势同水火,若是真助了朱锽夺权,茯茶不敢想象再面对朱友珪时,她该如何说起。
  师父这次,又是叫她为难了。
  “皇陵那边可曾暴露?”突然想起洛阳行宫匆忙一别,天囚族人依依不舍的样子,茯茶甚是忧心。
  “少主放心,皇陵内早已设下机关和暗道,便是不慎暴露行踪,那关口也是易守难攻。”
  “这乱世如洪,所幸他们藏身皇陵,才恰好避开了兵荒马乱。”
  “说幸,也未必幸。听说他们原是前朝罪人,因触犯了龙颜,才被迫驱逐去了皇陵守陵。”千冥此前并不知茯茶身世,听少主提及天囚族,也未做多想,在她面前畅所欲言。

  “哦?看来你还挺了解他们。”
  “算不得了解,只是耳闻罢了。咦,少主何时对守陵人一族有此兴趣?千冥竟不知?”
  “……他们都是我阿娘的族人。”
  “啊?”
  千冥惊得合不拢嘴,因为听闻这些守陵人生来便有异能,当面可读人心思,远观可闻人私语。若茯茶少主也具这异能,那……
  “对,我也能听见你心里的声音。”茯茶莞尔,注视着千冥双眼,笑意温润。
  “啊,少主,千,千冥……”这不可思议的对话,让千冥语塞。
  “嘘!这可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哦,千万不可容你我之外第三人知晓。”
  “是。”
  “呼,夜色渐浓了,天气也是干冷的紧,我畏寒,就先走了。你趁没人时,再寻个机会离开吧!”
  “是。”
  看似无害的笑脸,此刻却让千冥如坐针毡。
  茯茶起身,掸走裙袂衣角不小心沾上的灰,转身朝萃鸣殿走去。留下千冥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其实这些年,她算是活得最明白的人。
  自情殇蛊那场大病初愈,她向来解释不清的异能,终于在那一刻茅塞顿开,结合阿水之前所说,就有了完整的解释。她能窥探人心,自然早就看懂阿水对朱友珪的芳心暗许,也自然早就知道身边的人各怀鬼胎。
  只是后来才发现,她在这泥泽中呆久了,竟再也受不了口是心非的那些人。口口声声说着要娶她,却只会将后果推卸到强权身上;苦寻她多年,说会忠于她,却在心底里嫉妒怨恨……
  有些时候,她真希望自己看不透这些心思,也便少了许多烦恼。
  千冥会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师父,茯茶还真不知。可她唯一能确信的,便是千冥那份深藏的敬畏心。是的,他尊她少主身份,事事也会为她设想,茯茶就是看准了千冥夹在她和师父中间的左右为难,这才故意恩威并施,好让他尽快做出抉择。
  朱锽谋逆的查证明日就要递交刑罚司了,朱友珪肯定是等不及了,这才着急要朱锽的小命。
  茯茶若要救人,想必今晚就得有所行动。
  自从长乐救人未遂,内院便再也不能关押朱锽,而是将其移交了刑部的天牢。
  以为天牢就能阻挡一切吗?茯茶的族人早就混迹在了天牢中,关押朱锽的水牢,也被人早早做了手脚。
  严刑逼问下,朱锽还能吊着一口气在,还不是茯茶擅医的族人从中作梗。都以为他将死之人,却不知这一切虚弱都是假象。
  夜半,突然天牢外鸡鸣声起。
  片刻之后天牢内声声爆破,自燃的火药在铜墙铁壁的天牢里肆意。天牢内顿时哭喊声一片,只是,暗夜高空中突然亮起无数烟花,响彻东都夜空的巨大声响,恰好掩盖了天牢内的动静。
  夜行衣裹身的千冥,领着身后二十名死士埋伏在天牢外,一动不动的盯着从天牢大门里仓皇钻出的守卫们。
  眼看守卫们逃出的人数已过半,千冥当即发号施令,身后死士皆一拥而上。
  茯茶少主说了,只要烟花不败,天牢这边的行动,便不可终止。
  宫楼上,茯茶轻轻将头倚在朱友珪肩上,看着近在眼前的烟火缭绕,眼眶里的泪悄然滑落。
  朱友珪不言,木然的看着烟火在面前闪烁,他不说不代表不知道,只是,怕说出来以后,眼前的温度都会变成转瞬即逝的泡沫。
  那晚,玄月高挂,朱友珪轻揽茯茶腰肢,二人在烟花下一边大笑,一边流泪。仿佛两个迷失在黑夜的羔羊,拼尽全力的为可能见不到的明天狂欢。
  ‘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但,我恨你身边的一切。’
  ‘……也包括你自己?’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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