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追杀
巫仙说‘神药’会加速燃尽他体内根元,所以若非不得已,他需陆续减少用量,以致达到减缓耐药的效果。
可今日,他非吃不可。
这两年他一直在减少神药的量,好不容易逐渐适应了自己这病体,现在又迫不得已再用药。
因为絮妍,今日来送鸡汤的时候,竟被人打成重伤。
他查过了她的脉象,虽说还不至于凶险,可也没好到哪里去。所幸她被重伤时,避开了几处要害,这才捡回一条命。
正伦开始结痂的伤口,本来还隐约作痛,可一服下巫仙的神药,竟丝毫感觉不出疼痛。
他看着絮妍即便昏迷也紧锁的眉心,心里莫名的一紧。
打伤她的人一定就在附近,因为推算絮妍自被伤,然后一路逃遁的行程和距离,显然她是在方圆一二里内被人偷袭。
她能趁机逃脱,并溜回他养伤的破木屋,也算是九死一生了。
“妍儿,这次换师父来守护你可好?”
轻抚絮妍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他眼里的温柔,比之以往更加浓烈。只是昏迷的絮妍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师父,眼睛里的温柔此刻只属于她一人。
待药效在他体内散开,他全然感知不到病痛,恍若新生一般轻盈。
依依不舍的再看絮妍一瞥,正伦掩上门朝絮妍归来的小路上奔袭而去……
絮妍找的这个藏身之地确实隐蔽,他跑了快一里地的齐头高野草,才跑到一条像是常年累月形成的小路上。
而当他朝南再走些路时,一阵打斗的声音传来,他压低身躯窜到附近的隐蔽点。
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是三路人在缠斗。
有周身夜行衣的一伙,还有只蒙了面,身着寻常百姓衣服的一伙。还有看似最弱的一伙,竟只有一男一女两人为一伙。
女子显然不擅打斗,在男子的掩护下,还是难免多处挂彩。
好在这里是三伙人,那男子借机不断的搅和另外两方的人交火,自己则想办法带着女子开溜。
距离较远,正伦看不清那些人面目,可就他多年来的直观判断,他猜,这可能是一双苦命鸳鸯在私奔,然后被世仇的双方至亲查获,这才三伙人扭打起来。
若是他插手,这便是管了闲事。
还未知这附近伤了絮妍的高手又在何处,他可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此。虽说这一对鸳鸯被他遇到,本是命里的缘分,可他今日确实不能耽搁。轻声对那方说一句,“抱歉了!”然后他抽身而去。
刚一扭头奔出几步远,他猛然惊醒,那些人若是这对眷侣各自的亲人,为何还要遮面着夜行衣?
他回忆起絮妍身上的伤,几处伤口皆是由深化浅,那么伤她的兵器便非汉人惯使的剑。伤口周边还有极少量动物油脂的存留,特别是伤口浅处……对,那是刀伤!
晋人官僚尽出自沙陀部族,而他们早期在游牧时,就形成了惯使曲头弯刀的习惯。弯刀不仅用来御敌狩猎,他们还会用在炙烤分割肉食上。
方才那些人,若是他没看错,手里几乎全部都是身长二尺的曲头弯刀!
可能说,在河东晋阳地带,遇见惯使弯刀的人不计其数。可偏偏有这能力,敢砍在絮妍身上的没有几个。能在这里遇到,还真是让他开眼。
那就让他好好偿还一下,絮妍此时的痛苦吧!瞬间转换方向,正伦满眼的猩红让他看起来犹如修罗。
而此时,还在被两股人纠缠的石敬瑭和茯茶,已经濒临体力耗尽的边缘。
茯茶不肯丢下受伤的石敬瑭离开,抱着他的胳膊死不肯撒手。而石敬瑭不仅单膝都快撑不起,举刀的手也抖到握不住兵器。
另一伙只蒙了面的杀手,因为人数的短板,不知何时竟都被那些黑衣人放倒。
“走啊。”石敬瑭双眼死瞪着面前的杀手,嘴里已经是他还能完整吐出的最清晰的两字。
“呜呜呜,不走,我不走,要死就一起死好了!”
茯茶眼里的决绝,也是异常坚定。这让那些黑衣人杀手都忍不住嘲笑起来。
“少爷本就没想让你们活着回去,今日我们不杀你,就算你们日后回了城,少爷也同样不会放过你们。既然在这儿便宜了你身边的贱人,也算她走运了。若是她落在少爷手里,不脱层皮,也会折磨到不人不鬼。相比之下,临死前,能在这里让我们几个痛快一番,也算积了份功德,哈哈哈……”
“滚……不,许碰,她!”石敬瑭气急,想起身再战,可茯茶根本承托不住他的重量,二人皆摔倒在地。
惹来那群杀手狂妄的笑声,着夜行衣的一行人中,有人上前来拖走茯茶。
茯茶抵死挣扎着,衣领被那人揪住,她挣不开钳制,张口就朝那只手咬去。只听那人“啊”一声,狠狠将她摔向地面,还朝她胸腹揣上一脚。
她猛然喉间气血上涌,一口血就喷在了那人靴上。
石敬瑭见之,心疼到恨不能将那人碎尸万段。
“有种,尽,冲我来,来啊!不要,伤害她,不,不要。”他自己都力竭到不能言语,还一心只顾着茯茶。这让那些人越发疯狂起来。
“老子和弟兄们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女人,你管的着吗?”那些杀手丑恶的嘴脸,尽显在石敬瑭面前。
茯茶深知自己已无退路,依撑着身体默默颤抖。她毕竟受伤了,眼看自己要被抓住,她本能的在闭上眼之际,大喊,“师父!”
紧接着,欲上前来抓茯茶的那人,一声惨叫!整只手都被砍下,血汩汩的冒出来。
正伦眼里的猩红更盛了!
他没想到这对‘私定终身’的,竟是他的另外两个徒弟。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淮南使臣的人马在河东境内出了事,玄忌肯定不会无动于衷。而他之前来并州,暴露给晋人他们的师徒关系,本是想让李存勖和李嗣源,都看在邻国的份上,不要在内斗中伤及玄忌。
可万万没想到,徐知勉这人心思竟小肚鸡肠到如此境地。
害他不成,反而毁了这一路追随的兵将们,导致茯茶和玄忌也无端牵连进来。
真不知道徐知勉这颗老鼠屎,是如何被徐温当作宝贝给呵护的。
方才这些人是如何欺负茯茶和玄忌的,可是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若单说为絮妍报仇,他都会要这些人的命来偿,那接连又伤了茯茶和玄忌,他可不能就这么轻易便宜了他们。
“他们的师父来了!哼,那就一起送你们师徒三人上路吧……”
带着还淌血的刀,正伦很快与那些黑衣人缠斗起来。
不知是不是药效对如今的他来说太过猛烈,几套连招下来,他竟有些招架不住。
眼前的人影开始晃动,他必须速战速决,不然待他因药效过盛而失去知觉,那师徒三人的死期,就真的定在今日了。
还有絮妍,絮妍还在破草屋等着他,若他回不去了,那絮妍怎么办?她受了那么重的伤!
突然,正伦分神的瞬间,一把弯刀刺中他左胸。
低头看向那没入胸膛的弯刀,他来不及将之拔出,转身回以致命一击,趁其不备搁下那人头颅。
再朝紧随其后的黑衣人扔出手里的刀,一刀劈中那人额心当即毙命。
可他没想到,早先被他砍下一只手的那个黑衣人,竟又偷偷给了他胸膛上那刀一推。
被那一刀完全刺穿身体后,正伦的药效也刚好完全爆发。眼前一黑,他在茯茶和石敬瑭的惊呼中,僵直倒下……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回到了升州,他们师徒四人依旧住在书院的后面。茯茶还是那小小的肉乎模样,没有长大也没有变得亭亭玉立。玄忌还是那个沉默的少年,精致如初粉雕玉琢。
而絮妍,也还是她十四岁时的样子,刚学着绾飞天髻,就敢在他面前瞎晃悠。立在他的身旁,不是在痴望,就是在吃师妹的醋。
而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已经是生出两鬓白发,永远就着酒香闻栀香,也不怕酒香太浓,误了栀子的清隽。
这个梦,他不肯醒。好希望可以一直做下去,一直停在他最想停留的那个画面里……
那日是茯茶第一次杀人,当她举起刀,将之插入黑衣人的喉,那如瀑般落下的血水,她至今不敢忘记。
师父被最后一个黑衣人推倒的那一刻,她没有多想,不知何来的勇气,使她上前一搏。
她只记得,师父倒下前的一瞬,脑海中只有恨意。
师父确实是欺骗和放弃过她,可那些虽还未能从心里抹去,却在她以为会失去师父的时候,全部烟消云散了。
是的,她也看清了,自己根本就不具备恨人的能力。
师父的生死,她虽嘴上说着不在乎,其实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视。
再次见到大师姐时,她也似乎看开了许多。
都说时间是治疗伤痛的良药,可茯茶不这样觉得,她希望这味良药还能再多给她一些准备,因为,天囚族神女的咒言,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她想自由挥霍时光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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