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侍卫哥哥
第三章
“林掌事。”
忽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脚步声漫进,林掌事见了来人,微微颔首。
“白女史。”
竟然是昨儿在饭堂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女官。
见迟迟看她,白芷亦是投来一眼,那一眼有着淡淡的安抚意味。
她对掌事轻声道:
“这个小宫女昨夜的确外出过,正巧被我撞见,细问之下,方知不过是寻常起夜。后来那半个时辰,一直与我待在一起,替我誊抄文书,清清白白,实是与刺客无甚干系。”
林掌事笑道:
“既然有白女史作证,那就无妨了。”
“掌事!”
兰儿还想说点什么,接触到林掌事警告的眼神,咬紧牙关,只能悻悻作罢。
算那个傻子走运!
待众人尽皆散去,迟迟方才小步走向白芷,福身道谢,却又忍不住困惑,“女史大人为何帮助奴婢?”
白芷转过脸来,细细盯着她的眉眼打量,忽地叹气道,“因你生得像我一个朋友。尤其眉眼,像极了当初她刚进宫的时候。”
迟迟“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说起来还是得感谢娘亲,给她的这副容貌救了她的命。
白芷却无意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带她走到一个转角,沉声问道,“你昨夜亥时,究竟去了何处?”
听出她语气严肃,迟迟立刻保证:
“女史放心,奴婢与刺客绝无半点干系。”
想到昨夜那个叫做见青的少年侍卫,迟迟脸上的笃定微微顿住。
那少年不仅出现的时间吻合,举止言语还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但不知为何她相信他并不是歹人。
而且,她也答应了不会跟别人说见过他,不能言而无信。
于是她话音一转,“奴婢绝不会对官家不利,奴婢发誓。”
她眉眼间的坚定让白芷有些意外,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便是许你万两黄金,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吗?”
“不会。”
白芷这才想起眼前小宫女落选秀女的身份,不禁半开玩笑道,“想必你极是爱慕官家。”
迟迟却摇了摇头,认真道:
“无关风月啊。”
白芷不禁侧目。
灿烂的日光扫在少女脸上,一张小脸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细白的双颊透着薄薄的红晕,像是上了一层胭脂,愈发显得眉目如画。
可惜年纪太轻,稚嫩生涩掩盖了身上的灵气,若是长开,定是个绝代佳人。
迟迟托着下巴,回想着选秀当日的场景,那日官家因身子不适并未到场,全程是太后娘娘主持,所以她也不知官家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性情。
不过在她心里,官家并不能与世俗男子等同,一直是威严而仁善的形象,就像龛笼里端坐的神像,不容冒犯。
“奴婢只是觉得,官家是个好皇帝。”
迟迟扭过头,“您在宫中多年想必也听说过,官家还是东宫时受命监国,曾发出一道豁贱为良的谕旨,允许乐户女子脱去贱籍,放良归家。”
白芷没懂,“可这又与你有何干系呢?”
迟迟犹豫片刻,方才清声说道:
“奴婢的娘亲,曾是乐籍女子。”
乐籍女子,一向被世人看不起,视作卑贱。
对旁人来说难以启齿的事,这小宫女却毫不避讳,眸光坦然而干净。
“女史不知道,在这道谕旨发出之前,奴婢和奴婢的娘亲过的是什么日子。”
所以即便选秀被撂了牌子,她也从未心生怨怼。
听完解释,白芷的神情顿时复杂起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迟迟好几眼:
“宫里人心叵测,大多是趋炎附势之辈。我年少时就在太后跟前伺候,见过官家少说也有几十次。
官家俊采冠世,温润如玉,进宫的女子但凡见过官家,没有一个不动心念。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对官家只有感恩,而无杂念的女子。”
迟迟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有那么多人喜欢官家、仰慕官家,奴婢的心情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白芷忍俊不禁,忽然觉得自己眼光不错,这小宫女就是那个合适的人选。
想起正事,她清了清嗓子,“既然掌事把你借给了我,今日便听我差遣。跟我来,我有件事要你去办。”
迟迟自是欣然应允。
这白女史要她办的事,却是去送一封信。
临出门前,白芷捧着一盏茶唤住了迟迟,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我利用于你?”
迎着迟迟困惑的目光,白芷指了指她手上的信件,缓声道:
“方才你为我代笔,已然将信上的内容知晓得一清二楚,你就不怕事情败露,连累你的性命?”
这是一封情笺,字字句句都寄托了对情郎的思念,缠绵悱恻,令人动容。
此事若是败露,往小了说是耐不住寂寞触犯宫规,打顿板子就了事,往大了说,就是与人私通、秽乱宫闱,要掉脑袋的罪名。
迟迟却毫无惧色。
她福了福身子,口齿清晰道:
“第一次,女史见奴婢被众人排挤,主动现身为奴婢解围。第二次,女史为我扯谎,免我牢狱之苦,乃是救命之恩。
娘亲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女史如此帮我,奴婢自然要报答。
更何况,这般私密的信件女史也放心交给奴婢,便是绝对信任奴婢,奴婢自然也相信女史,绝无害我之心。”
听罢,白芷搁下茶杯,幽幽一叹,“你这孩子有此等心性,不枉费你写的那一手好字,看来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痴傻,”
她话锋一转,“既有此等才情,当初又为何落选,我实在想不明白。”
迟迟有些不好意思,“女史谬赞,其实奴婢的娘亲才是那真正出类拔萃之人,奴婢不过传承了十之一二,就连这一手字都是娘亲逼着奴婢练成,否则依着奴婢的性子,怕是学了几天就丢到一边去了。”
她欠了欠身,眼神灵动狡黠,全无平日里的呆滞迟钝,“藏拙实是无奈之举,还望女史能够替奴婢保密,大恩不言谢。”
……
按照白芷的吩咐,迟迟将信投进嗟叹湖边、往右数第七棵槐树的树洞里面。
嗟叹湖取名自“时光共抛掷,人事堪嗟叹”一诗,乃是大庆皇宫的一处绝景。
这里常年浓雾不散,风景宜人,若逢春江花月之夜,便可见“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之景,如同人间仙境,极美极幻。
趁着四下无人,迟迟将信投进树洞里面,回想上面的内容,在心中猜测白女史的情郎到底是何人?
太后身边的女官,会与谁情意互通?
定然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方才,她问女史为何不亲自写就,后者笑笑说她已立誓封笔。
封笔?
大抵是与被贬谪到此有关,他人私事,迟迟也不便多问。
时值初秋,凉风习习,迟迟往回走时,望见那平静辽阔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不知不觉就轻念出声。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见君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因见,怅望……怅望……”
双手负在身后,她小脸微抬,边走边背。
这首诗正是出自那封情笺,她落笔时觉出意境极美,便悄然记在了心中,却不解其意。
背到最后一句时卡住了,只得从头开始背起。
她嗓音很轻,像是羽毛落在初冬的雪上。
她越走越远,没有看见身后槐花树的枝桠上,一个金纹白裳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是被迟迟的背诗声吵醒的。
少年乌发高束,苍白的肌肤宛若上好瓷器,透着淡淡病色,眼下有一颗细小的痣。
浓如鸦羽的眼睫下,是两汪灰绿色的眼瞳,这颜色极为罕见,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般,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蹁跹而来。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一声轻叹,少年琅琅之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撩人心弦。
……
迟迟没想到会遇到那天晚上的少年侍卫。
他半靠着一棵树木,低垂着眼眸,嘴里叼着根茅草,湖水粼粼的波光照亮了他白净的侧脸,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像是在偷闲,又像是在等人。
雕刻着朱雀纹的腰牌被太阳一照反射出刺目的光,想让人忽略都难。
宫里人多眼杂,不得不避嫌,迟迟只好装作没看到他,而且上次分开他就说当彼此没见过,她也不想给人家添麻烦。
迟迟打算绕个远路从另一边偷偷走过去。
那条路离湖水很近,几乎是在湖边行走。
她屏住呼吸,拿开挡路的树枝,踩过一段比较湿软的土地,鼻腔里充盈着湿润的土腥气。
忽然,膝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她重心不稳,脚底泥土又湿润至极,一个打滑,整个人就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噗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大量湖水从嘴巴鼻子争先恐后地灌入,肺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一点点挤压着胸腔的空气。
“唔……我不会水!”
“救命!”
迟迟拼命扑腾,喊了半天以后忽然尴尬地发现一个事实——
这里是浅水区,水位刚刚没过腰间,淹不死人。
顶着满脸水渍,她傻傻地站在水里。
一只手忽然伸到眼下,正是那晚给她送吃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迟迟抬起头。
一张被水浸润的小脸显得可怜巴巴的,睫毛湿哒哒往下滴着水。
模糊而刺痛的视线中,是一张笑意促狭的俊脸。
抿了抿唇,迟迟伸手握住他的手,借力上岸,然而很快她就把手放开了。
“是你害我落水的。”
她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少年笃定地说道,膝盖上那被什么东西打中的疼痛提醒着她,绝对不是自己站不稳掉进水里去的。
——就因为没有跟他打招呼而害她出丑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
迟迟不太高兴,连带着看他那张好看的脸都提不起精神来,整个人蔫哒哒的。
施见青盯着自己那只被毫不留情放开的手,上面沾染着点点水渍。
他嘴角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
不知从哪抽出一条洁白的帕子,他慢条斯理地擦着修长的指节,脸色冷淡,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迟迟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忽然间不确定了。
他表现得太正常了,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
难道真的不是他?
那少年却开口了。
“真有意思。”他冷笑,“我好心把你从水里拉上来,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居然还反过来冤枉好人?”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
迟迟瞪着他,一点一点咬住嘴唇。
纠结了半天,才从唇齿间费力地挤出两个字:
“……谢谢。”
说完她莫名有种憋屈的感觉,罢了,就当是谢他请自己吃那么好吃的小笼包了。
少年垂下眼睑。
少女强忍委屈,湿湿的睫毛向下耷拉着,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像是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仓鼠,一脸的不情不愿。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很是阳光俊美,那种刻薄和尖锐瞬息散去,好像忽然之间变了个人。
“好巧啊。”
无视她的狼狈,施见青摆头看了看四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面前的人关系极好,“又遇到了。”
“嗯……”
迟迟有气无力地回着,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慌张地捂住口鼻,只觉身上更冷了,完全不想跟面前的人多待,满心都是赶紧回去换身干衣服,不然染上风寒就糟了。
“侍卫哥哥,”
想着,她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惹来少年惊讶的视线。
面前的小宫女很乖地低着头,将手搭在腰间,行了个礼,“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啦。”
他没说话,迟迟就当默认了,只想离他远一点,要是被人看到她这样浑身湿透,跟一个男子待在一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谁知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冷冷一声。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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