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天下兴亡
师部的列车到了下关火车站稍微往南一点儿,便临时停车了,这是军政部的安排,师长霍揆章带着郭汝桂等几个参谋军官,坐上了军政部派来接他们的车,去觐见何应钦;列车将继续前往尧化门车站然后就地休整。
台风刚过,南京上空依然阴云密布,刚刚被台风赶走的暑热,卷土重来变本加厉,不过郭汝桂是基本上习惯了。他望着熟悉的南京街景,到处都被贴满了标语,一群群学生在街上募捐、宣传,人们的表情很复杂,有兴奋、有忧虑也有期待。军政部办公地址在南京三牌楼,郭汝桂也是这里常客了,老远先看到的是军政部门楼,它为西式风格,三开间中间高两侧低,中间为一个拱券门,高8米,宽3.5米,进深4米;两侧各辟有一个长方形边门。整个门楼布局对称美观。国民政府军政部本身是一个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西式二层楼房群。共6栋182间,西式平房39座123间,厕所7间,厨房11间,洗衣台三座,油库一座,缭望台一座5间,合计328间。郭汝桂跟着霍揆彰下了车,进入把守森严的军政部后,他们发现军政部正处于癫狂状态,身穿各军兵种服装的军官和军士们像工蜂进出蜂窝一般忙碌,这些人不仅是军政部自己的或者南京各军事机构的,还有来自全国你想不到的各角落的。
郭汝桂能分辨出来的就有大堂里端坐的驻南京的杜聿明装甲团的郭连长,这是中央军独一无二的装甲部队,七七事变后本来已经北调了,怎么会在这里碰上了?还有刚从二楼下来,边走边聊天的几个蓝色制服的,那是滇军的颜色,他们靠近法属印度支那,连制服都学法军是蓝色;和他们一起出来的几位就更惊人了,这几个陈旧的灰色制服,戴着几乎破洞的八角帽,没有帽徽,是如假包换的中共军队啊,怎么和滇军军官混这么熟?
快到何应钦办公室的时候就更邪门了,他们遇到了自己所属的十八军的几个参谋,交谈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自从上海开战以后,军事委员会就开始把手头儿的一切力量向淞沪调动,本来在国防会议后,中央陆空军主力都从南方向华北集中,这下倒好,不仅是十四师,还有已经北上的原属于第九集团军的宋希濂第三十六师也星夜南下归队。别的部队不说,仅仅是原十八军系统的九十八师刚在八月十二日从武汉调到南京充当卫戍,也在十五日拂晓转运到上海参加会战,彭善的十一师从粤汉路北调保定,又在保定被军政部一纸命令调淞沪,现在正追着十四师的屁股往上海赶,预计于十八日能到位;最后一个师第六十七师也赶往淞沪,看来十八军是要全军投入淞沪会战了。几个参谋神秘地对霍揆彰说:“听说陈老总(辞修)正从庐山赶来,委座要委以重任哟”霍揆彰笑得眯起了眼睛:“感情好,十八军是陈老总带出来嘛,委座明白上阵父子兵的道理哟。”
霍揆彰(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别字嵩山,湖南酃县(今炎陵县)人)是个圆头圆脑的人,有着鼓起的两腮,算命的话叫地阁方圆,他虽然是陈诚的干将,但是跟何应钦也蛮亲近,所以到何应钦办公室敬礼问候后,就坐下了。何应钦对黄埔师生都很维护,一向有何婆婆的外号,不像陈诚,后者对部下要求还是很严格的,大到军纪国法小到家庭理财,陈诚可是都管,所以陈诚部下很多被弄成了呆子,比如这时候正在德国考察军事的黄维,就典型一个武呆子,抗战中黄维有段时间管军器,有部队向他借用战防炮,这放在别人,都是发财的好机会,而且可以光明正大要钱,黄维倒好,给人家出试题,要求部队长回答战防炮与步兵配合使用注意事项,由于对方答案令黄教授颇为满意,就免费借给人家一个连战防炮,后来该连果然在徐州战役立功,打出了国军反战车的经典战斗。
这种书呆子做法要是在何应钦的部下看来,简直就是猪,缺心眼儿。何应钦长期把持军政部,他的手下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任何部队想领武器装备,都得上供,价格随行就市,抗战中后期,价格一度涨到了二成,也就是说,您如果拿着常凯申手令去领一万支步枪,您就得准备好黑市上买二千支步枪的现大洋给仓库主任,否则您会遇到种种天灾人祸,总之无法领到枪;当然了,仓库主任们也是同情达理的,如果您手头儿确实紧,他们甚至可以接受你打个欠条,你可以先领走部分枪支,去倒卖后,再回来付钱。您没听错,仓库主任接受你为贿赂而开的欠条,确实有战区司令不信邪,把欠条捅到常凯申手里的,那又怎么样?那个仓库主任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当官而已。你真的天真到以为那二成的贿赂款是小小主任独吞的吗?你同样也不要以为那二成款只是军政部同仁们分享的哟。何应钦是军政部长,他绝对不傻,而且他自己也不怎么贪钱,那他为什么装聋作哑呢?常凯申作股票出身,算盘打得贼精,军政部养群蠹虫他早二十年就知道,他为何偏放了个不管事儿的何婆婆在这个位子上那么多年?
因为他们要的是军人们为他们卖命,有的政党如苏共等用政治理念和土地政策换取军队的忠诚和拼命,常凯申是个旧式军人,他控制军队思想,用的是个大杂烩的体系:师生关系、金钱收买、特务控制;在民国的各路军阀中,常凯申控制的江浙地盘最富裕,所以他出手也最大方,像36年解决陈济棠,他就买通了整个广东空军高层,让他们集体投向南京。他的这套手段,成就了他脱颖而出,成为各路军阀名义上的共主,然而既然这个主公是靠买来的,要维护这个主公的地位就得靠持续的收买,给各方势力甜头,自然就贪腐成风,直到抗战胜利后的全面失控,无人不贪。
何婆婆正是聪明到骨子里,知道浑水养鱼的道理,他也趁机落个好人缘,为什么不呢?那帮人贪的又不是他的钱。更重要的是,何婆婆理解,他在军界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混到头了,再立功也没法儿升了,不如用国家的钱买个自己的好人缘,所以他见人三分笑,从不断部下财路,黄埔同学们对何老师的爱戴犹如黄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不过,你要是爱带兵,跟着何婆婆就玩球了,因为常凯申不会再让何敬之带兵打仗了,那样就太危险了。与何应钦不同,陈诚是军政部次长,常凯申对他的要求和对何应钦的不同,毕竟这么大军队也得有几个能干活儿的能打仗是不是?所以陈诚就以清廉自诩,家里只用一个保姆,不仅自己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部下:很实际的,你见过几个有钱人愿意拼命去打仗的?陈诚能用来回报部下的,就是权力,带兵权。因此陈诚的土木系扩张的很厉害,拼命吞并其他人的部队,因为陈诚必须靠这个维系部下的忠诚。
带着郭汝桂在何敬之办公室等了半天,等何应钦忙完了,霍揆彰陪着笑:“学生奉命率部赶赴淞沪,今天路经南京,请老师指示。”何应钦报以更灿烂的笑容:“嵩山不用客气了,别的没有什么,只是你们要注意防空,昨天台风来袭,日机没有轰炸南京,但是据情报,今天日军会对南京作首次轰炸”说着他指了下窗外忙碌的工兵们:“军政部都挖防空洞了,你们部队也要抓紧离开南京,沿着京沪路南下,争取夜间赶到苏州。。”霍揆彰和郭汝桂面面相觑,因为何应钦的前言后语实在搭不到一起去。按理说,有空袭危险的话,应该让十四师的军列在尧化门火车站外部署防空疏散,那边靠近山地,便于隐蔽。等到晚上再发车,夜间敌机是无法轰炸的,这样可以保证部队运输的安全。何应钦反其道而行之,催十四师上路,这军列在江南平原上晃悠,不是给敌机送靶子吗?霍揆彰是个粗线条的军人,差点儿想问何应钦是否忙昏头了,好在参谋长郭汝桂很乖巧,他这几个月蒙师长十分照顾,也了解了上司的性格,看见霍师长眉头一皱就知道他要口不择言了,知道这种可能得罪人的活儿是参谋长当仁不让,于是连忙起立,故作不解地向何应钦、霍揆彰问道:“遵照部长命令我们自当注意防空,然而卑职失职,没有在军列准备足够防空火器,如果列车在野外遭到日机攻击如何是好?还请部长、师长示下。”
何应钦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淡淡地看了郭汝桂一眼,笑着对霍揆彰说:“嵩山,你这个参谋长不错。”他挥了挥手让郭汝桂坐下:“现在中央空军与西北陆航联合作战你们知道吧?南京的防空由中央空军负责,西北野战部队在陇海线、津浦线、京沪线的运输由西北陆航负责。中央空军那几架飞机不行的,训练也没跟上,除了高志航这样少数飞行员,其他的怕是连起飞降落都成问题。你们在南京留着正好给日本飞机炸。可是西北陆航就不同了,他们昨天可是把九架袭击广德的日本轰炸机打下来七架,中央空军也号称打下来六架,其实才发现两架的残骸,人家西北陆航可是七架残骸都有照片。他们的战斗机据美国教官说,比美国陆航自己的还好,日本的飞机根本不是对手。他们的飞行员都是长期训练出来的精兵强将。这几天西北野战军每天有十几列军车南下淞沪,西北陆航会沿路护航的,你们跟着他们的军列走很安全。”霍揆彰这下子算是明白了,不过他的好奇心也起来了:“老师,西北野战军来了多少部队啊?每天十几列车这是要上三个军吗?”郭汝桂也竖起耳朵,他亲自安排的十四师铁路运输方案,四个步兵团加上师直属部队,分乘八列军车,这西北野战军连续几日每天十几列军车,那得有七八个步兵师的规模。何应钦神秘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刘越石的安排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
带着无法满足的好奇心,霍揆彰和郭汝桂来到了尧化门车站与部队汇合。何应钦说的不错,霍揆彰他们刚到,火车边开始鸣笛出发了,沿着当时中国最好的铁路线京沪线直奔苏州。军情紧急,铁路局给他们换了大马力的火车头。
京沪铁路在大清末年叫沪宁线。月沪宁线正式开工,沪宁铁路于1908年(光绪34年)04月01日全线通车,当时线路全长311公里,由上海北站至南京下关站,沿途共设车站月03日的《申报》也报道了“沪宁铁路开车典礼”。沪宁线通车后运行快捷,受到普遍欢迎,通车当年就运送旅客323万人次。由于列车当天可以到达,比起过去乘坐舟船的迟缓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不过还是单线行车,信号传递方式原始,全程仍需运行12个小时左右。
通车初期没有电力,照明采用煤油灯,夜间无法行车。南京到上海的车子总是“朝发夕至”,运行整整一个白天。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先生当选大总统,1912年元旦从上海驱车来南京就任,开了一趟特快专车还走了8个小时,上午10时始发,到达下关火车站已是晚间。也就是在此期间,出任民国临时政府交通次长的于右任打破成规,开通夜行货车(夜间不行车除了技术原因外,还有迷信思想作怪:认为夜间行车惊动山神水怪,会造成车祸)。这或许可以认为是沪宁铁路的一次列车提速。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与上海的联系趋于密切。沪宁铁路因南京是当时中华民国的首都而被称为“京沪铁路”
1930年,铁道部改造沪宁线路轨及设施,并专从德国进口三套优质“蓝钢专列”投入使用,而火车头购自英国,功率为全国之冠,从南京跑一趟上海,中途停靠镇江(时为江苏省会)、常州、无锡、苏州四站,只用5个半小时,在当时已是全国一流水平。京沪快车最初一天仅对开一班,票价贵于普客三分之一,但车票仍供不应求。九节车箱中有二至三节专为欧美日侨商、各国外交官及家属而备留,另有一节车厢则为国民党军政大员、家属等特权人物专用,纵然座位空着也不让其他人进入。当年“蓝钢快车”每张票贵出的一元大洋足可买半石大米了,平民百姓几乎都不愿去尝“摩登”的滋味。常搭乘京沪“蓝钢快车”的旅客多为绅商、工厂主、高级职员、教师、小官吏和演员明星。上世纪30年代初中期,胡蝶、舒绣文、吴茵、徐来、赵丹、金山、王莹等明星因常到南京演出,他们便都成了“蓝钢快车”上的常客。
民国时期长江三角洲是国民党政府的统治中心,多有政府官员往来南京、上海之间。抗战前一般官员都是乘坐头等客车,只有极个别的政府首脑才拥有专用公务车,出行时加挂在旅客列车的后部,很少有专列开行。当然了常凯申例外,他的专用公务车代号为“M1”,“M1”车厢内十分宽大,有通贯前后的大玻璃窗。内部分作客厅、卧室,配有可供应中西菜肴的厨房。为防日本人轰炸,“M1”长时停在尧化门车站(今南京东站),有任务才拖到和平门站(今南京站前身),加几辆供侍从和卫队乘坐的车厢组成专列。和平门站是个小站,当时政府公务车大多选择在这里加挂,原因可能是这里比较隐蔽,再一是和平门原名德胜门,自清代起常作为军队出入通道,政府官员从这里出行觉得安全又吉利。
十四师享受不到这些优待,但是有了大马力火车头,真有些风驰电掣的感觉,天空阴云密布,时不时从密云上面会传来飞机马达的轰鸣声,云层遮住了飞机的踪影,但是一路平安的事实告诉郭汝桂这是西北陆航的战斗机在保护他们。
沿途仅仅在镇江、常州、无锡略作停留,郭汝桂在这里感受到了江南人民的抗战热情,每一站都是人山人海,男女老少各种职业都有,他们高呼口号,挥舞标语,把自己平时舍不得买的饼干、糖果、罐头等各种当时很贵重的食品像天女散花般通过车窗、闷罐车打开通风的门缝扔进车厢,官兵们也深受感动,向月台上拥挤的人群挥手致谢。看到淳朴的人们如此支持抗战的军队,郭汝桂只觉得热血上涌,他是职业军人,心里很明白自己的职责就是要保卫这些平民百姓不受到日寇的欺凌,从日本陆士归来的他,深知日军的冷血和残酷,这些热爱和平的同胞们,他们还想象不到自己可能遭到的厄运;看到站台上一个穿着长衫拄着拐杖来送别中国军队的老人,郭汝桂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送他去求学的父亲;看到一个拿着标语的女学生那双忽闪的大眼睛,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小方在汉口流泪的眼眸,他真想向他们敬个礼,他真希望自己能变成三头六臂的哪吒,把日本鬼子赶走,让这么好的老百姓过太平日子,这一路,他深深地体会到了一个中国军人应有的担当。他相信,每一个十四师的官兵,都有相同的感受。
郭汝桂忽然想起了由长安中山高级步兵学校的校歌,当时他还在南京陆军大学学习,这首歌曲据说是刘越石请田汉和聂耳写的,旋律铿锵有力,歌词振奋人心,很快不仅在军校流传,还成为南京上海很多学校毕业生最爱合唱的歌曲,他们叫这首歌毕业歌: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是弦歌在一堂,
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涨!
同学们!同学们!
快拿出力量,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郭汝桂忽然很想念陆军大学的同学了,好在马上就能见到正在第九集团军工作的童元亮和史说他们了,郭汝桂知道,全国各地的部队都在星夜兼程向淞沪聚集,陆军大学的同学们,黄埔军校的同学们,保定军官学校的同学们,长安高级步校的同学们,民国以来各军校培养的同学们都在这参战的大军中行进,同学们将在血火纷飞的战场为民族而战,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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