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百岁雪霜才半纪之一

　　1937年7月18日三浦真知中佐从和知公馆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和知公馆是负责人，系日本中国驻屯军高级参谋和知鹰二中佐负责的特务机构，主要任务是策动两广的李宗仁、白崇禧进行推翻蒋介石政权的活动。和知公馆设有与两广联系的电话，而李、白的代表黄南鹏就住在和知公馆。自从1936年三月设立开始，和知公馆逐渐成为中国驻屯军特务工作的核心，7月7日中日在卢沟桥交火以来，位于日租界伏见街的这栋小楼，就更加忙碌起来。

　　三浦真知是和知鹰二的陆士26期和陆大34期的同学，不过和知鹰二与三浦在一起，总是觉得很有压力，因为三浦是华族，三浦真知的父亲是子爵三浦梧楼中将，那是陆军元老，当年和伊藤博文、山县有朋一起作战的，而和知鹰二呢？只不过是陆军中佐和知蓁一郎的次子而已。在陆士里，三浦还是年龄最小的，因为他是一路跳级学上来的，陆士的学科，每次考试他都是前三，但是由于岁数小，需要体力的术科可就差一些，要不然简直是不给学渣活路了。

　　好在三浦真知这家伙是著名的好脾气，陆士26期的同学都知道，你需要借钱，尽管找三浦，一个人只要有慷慨大方这一个优点，就能创造无尽的朋友，更何况三浦真知还淡泊名利，从来不抢功劳想出头，这在陆军里可是一尊活菩萨。不过人家生来就是华族，当然不用愁升级的啦。因为三浦真知有这么多好处，和知鹰二一向与他相处融洽，即使这次新来的驻屯军司令香月清司提出让三浦来和知公馆作二把手，也没有引起和知鹰二的反感。尤其是和知鹰二知道自己按惯例，该离开机关去充当一段时间联队长了，这边的特务机关总是要交手出去的，交给别人不如给三浦真知。中国人怎么说的来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这几天，中国驻屯军准备派和知鹰二回东京汇报作战计划等事项，干脆他就不来公馆了，一切交给这个比他小两岁的老弟搞定。

　　三浦中佐是个一米七的高个子，当然是按日本标准计算，他还有着一张英俊的脸，这可是按亚洲标准计算。和知鹰二方脸浓眉高鼻梁的，本来就是陆士26期二班的班草，而三浦真知则是那几期学员里当然的校草，这就惹得一些人说闲话，因为三浦梧楼子爵长得是比较传统的，也就是比较俗气的，而且三浦真知出生的时候，子爵已经年近半百，而且在朝鲜公使任上，于是就有人传三浦真知中佐的母亲是子爵相好的花魁，花魁嘛，当然就美丽过人，三浦真知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自然就英俊过人。这个传说，由于陆士同学周知的三浦真知业余爱好而得到佐证，他很少很少去艺伎那里，却迷上了电影，从陆士开始，和知鹰二这帮同学就都陪他看过电影，和知鹰二们都私下抱怨，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电影的？别让人家说皇军变态。不过看在债务债权关系份上，大家也就忍了。

　　由于整个陆军军官团都知道三浦真知兄是个电影迷，也就没人追究他连七七事变爆发后这几天都离不开电影，这也好，有事儿驻屯军司令部也知道去哪儿找他，天津嘛，就三十多个电影院，参谋部打个电话给电影院，打行字幕：三浦君请速回，保证二十分钟内见到人。要是和别的军官似的老往窑子里跑，那还真就不大好找了。中国驻屯军从最近的卢沟桥事变得出的第一个教训就是随便逛窑子太误事。

　　就说这次七七事变晚上，清水中队一度失踪的那个士兵吧，据说就是私自干那啥去了，刚好中队长发神经病，要夜间演习，一直闹到十点多钟才收队，扮演进攻方的日军听口令收队了，可是这时候由于夜黑，日军自己扮演防守方的那帮子没听到号音，还在用轻机枪放空枪制造演习气氛，清水中队长由于黑夜，而且距离中国军队工事太近，神经紧张之下，认为自己听到了几枪实弹射击，于是赶紧把全中队集合起来清点人数。

　　大半夜的，清点来清点去，就少了一个。其实可能是清水一说收队，有个憋坏了兵趁黑离队。清水节郎可不这么看，他立刻认为是中国军队射击日军，趁黑拖走了一个负伤的，于是要求进入宛平搜索，从此惹出滔天大祸。

　　可笑的是午夜左右，中日双方开打之前，失踪士兵完事儿归队了。后来弄得中国驻屯军都不好意思提失踪士兵这事儿了，杜撰了个中国方面非法射击的理由，也不管中国方面说查过每个士兵的弹药，没有一粒子弹失踪的。死伤几千万人的八年抗战如此打起来了，这就是历史的黑色幽默。

　　三浦真知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他这行头可贵，真丝的衬衫，外罩浅灰色西服背心，下身西裤笔挺，皮鞋锃亮，踏上自行车，一手扶把，另一只手拿着块面包，扬长而去。公馆的特务们都知道，头儿又去看电影了。七月的天津白天酷热，晚上还是蛮凉快，三浦向海河边的英租界骑去，那里的平安电影院是天津最有名的，“看电影到平安，电影公司数权仙”，这是老天津卫流传的一种说法。外形为西洋古典仿罗马式建筑式样，内部仿古罗马大剧场式二层楼房。楼上楼下均设有包厢，剧场内设有一千多个坐席。平安电影院最早是1910年，英籍印度人巴厘在万国桥开了一个，除放映影片外还兼营影片进口。1916年，他又在当时的法租界兴建了一座新的影院(国民饭店现址)，遗憾的是1919年新影院失火。于是，1922年他又在小营门(原音乐厅)建成新平安影院，这是当时天津最豪华的电影院。1930年元旦，平安影院放映有声片《歌舞升平》，这也是天津电影史上的第一部有声片。

　　虽说这时代的平安电影院主要是给犹太人休闲的，不过对于皇军军官来说，去他们那儿是给他们面子。不过三浦也不会做太过分的事儿，每次都自己买票，也没强占包厢。今天的电影是美国片子：TheGreatZiegfeld。一部很热闹的歌舞片，由于是周日，来看电影的西方绅士淑女很多，不过马上是最后一场入场了，已经没有人在排队了。三浦真知把右手插进了西服背心里面，仔细观察了下周围情况，直奔1号售票窗口，用左手对准玻璃敲了三下，售票的是个他的老熟人了，一个印度老妇女，她看见三浦来了，飞快地递出了一张票，笑着用英文说：“詹姆斯先生好，还是老位子，票一直给你留着。”三浦真知礼貌地摇了摇头，他已经习惯了印度人点头不算摇头算的习惯，接过票快步走进影院，电影已经开始了，影院里很暗，不过这不会妨碍到三浦顺利地找到自己熟悉的位子：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喜欢安静地，最好是独自地欣赏电影。可是今天他看来不能如愿了，最后两排基本是空的，可是偏偏在他老座位边上，已经坐了一位女士。她在漆黑的影院里居然还戴着顶压低到眉毛上的无沿儿小帽，三浦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但是能看到她一双闪亮的眼睛。三浦无奈地看着她翘着的二郎腿，用英文说：“对不起，您坐了我的位子。”那位女士轻轻地用日文回答说：“您的位子在第一排吗？”三浦继续用英文说：“我最喜欢第七排。“女人默默地让开了腿部空间，三浦急忙坐到自己位子上，一坐下，他便把一支钢笔塞进了女人手里，然后他熟练地搂住了女子的肩膀，把嘴巴凑到了她的耳边用日文说：”今天除了书面情报，你记住我来前刚得知的口头情报：

　　7月18日，经参谋本部第一部长批准，作战课长关于动员派兵的构想要点如下：

　　一、目的

　　安定平津地区，讨伐华北之中国军，作战范围尽量限定在华北地区。

　　但依据情况，应预计有转向对华全面作战之可能。对华中、华南应极力回避使用兵力。

　　二、动员及集中

　　决定在7月19、20日间，动员以国内五、六、十三个师团为基干之兵力，人数二十万九千，马伍万肆仟匹。集中于华北，并于8月下旬集中完毕。

　　三、作战

　　待集中后，一举击溃中国军，并占领保定，独流镇以北。不考虑山东作战，根据情况，可向青岛及上海派遣部份兵力。此项作战，应限定于保护侨民及占领机场。

　　但应尽量避免向上海派兵。

　　完毕，老道同志你记清楚了吗？”

　　女人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嘴巴凑到他耳朵上轻轻地说：“清楚了山人同志，金刚让我转告你，通县伪军准备暴动投向二十九军，两周内天津三十八师也可能攻打海光寺等地，请你务必注意自身安全。下周起，接头改权仙电影院。开战后，请注意收集察哈尔至山西方向情报，金刚估计日军会进攻该两处。”

　　两个人迅速地对话完毕了，就安静地看完了电影，女人提早三分钟先走了，她带走了藏在钢笔里的情报。三浦真知等电影结束，随着退场的人群消失在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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