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又是你。”练银姬从楼上走下，一眼看到人群中站立的杨元昭，不由地双眉倒竖，不快说道。
白英见势不妙，抢先解围道：“小姐，先救人要紧。”
练银姬的脚刚踏上草地，杨元昭便抱着方明瑕屈膝跪下：“前辈，请前辈救救明暇。”
练银姬垂下目光，冷声问道：“她怎么了？”
“师妹身上的蚀心蛊毒发了。”楚眠风沉声回道。
练银姬面色猛地一沉，袖中白练陡然飞出缠住杨元昭的脖子，猛力一掼，杨元昭瞬间被甩出五六丈之外，同时另一边接住半空落下的方明瑕带回她怀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楚眠风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急忙上前阻止：“前辈……”
白英拦住他，“别过去，主人在给她诊脉。”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练银姬不敢置信般的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她抬起头冷冷喝问道：“是谁？谁把她伤得这么重？”说话间，她思绪蓦然一闪，视线急转向几丈之外，忍不住怒目而视：“是你？”
杨元昭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刚刚那重重一摔，他的脑子摔得不轻，七魂六魄还未完全归位，那白练又像幽魂似得逼到眼前，他的脖子猛然又是一紧，随即扑倒一路被疾拖了过去。
“是你？”练银姬扼住他喉咙狠狠质问道。
杨元昭脸涨得紫红，越是挣扎越是没力气，眼看他就要白眼一翻背过气去，楚眠风冲上去大声求道：“前辈，请高抬贵手，罪魁祸首乃是本门中一叛徒，与杨公子无关啊，前辈。”
练银姬闻声转头看他，双眼中满是狠厉之气，“你说得是真的？”她问。
“是，千真万确。”楚眠风极力强调。
白英也劝道：“小姐，他能跋山涉水送方姑娘来治病，看来不会是他。”
练银姬这才余怒未消地收了手。
杨元昭喘了两口气，神智才稍微清醒过来，就挣扎地朝她爬去。
他抓住练银姬的衣摆，还不忘断断续续地求道：“只要…你肯救她，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练银姬满脸漠然，眼神极其不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提条件。”说着眼底又冒出一股隐隐的怒火：“她的伤就算不是你直接造成，也绝对跟你脱不了关系……如果不是跟你在一块，她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完，抱起方明瑕，直接命令侍女：“白英，把他丢出去。”
一入夜，天就下起雨来，冬雨夹着雪子，打在身上没一会儿就冷得人骨头缝都开始发抖。
杨元昭固执地站在楚水阁外，一动不动地盯着紧闭的大门。
在寒风和雨水的轮流招呼下，他的脸早已冻僵，水流到眼睛里，也不再有什么感觉。模模糊糊中，恍惚听见咿呀的开门声，眼前一道微弱的灯火闪现，一个身影撑着伞来到他面前。
“表哥。”杜秀云开口唤他，声音冷冷清清，再也不是从前面对他时还会羞涩的深闺小姐模样。
“秀云？”杨元昭呆愣了片刻，非常慢地眨了下冻僵的眼睑才恍然认出她。
杜秀云静静地打量着他，这个男人向来是天之骄子一般的风云人物，她看过他意气风发的张扬，也看过他飞扬跋扈的狂妄，他应该在灯火阑珊处，或者在琼楼玉宇上，就是不应该在这里做出这副痴情守候的模样。
“当初你为了赢你父亲，可以不顾我的死活，如今怎能因为一个女人就在这里要死要活？”她不甘地斥道。“你的野心，你的志向呢？你还记得我父亲还有姑妈是怎么死的吗？”
杨元昭沉默地看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们都是被你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蛋老子害死的，你忘了吗？”她突然高声哭喊起来。“你忘了你发过誓，你会替他们报仇的？你忘了你说过不会让天下落入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手中？”
杨元昭陷入长久的沉默，他低着头，杜秀云看不清他的脸，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长久的等待会消磨光一个人的信心，但她偏不死心，偏要等一个答案。如果连她也只是一颗可以被牺牲的棋子，那凭什么方明瑕可以成为那个特例？她不甘心。
终于，杨元昭还是抬起了头，他用一种饱含着歉疚的语气对她说：“对不起，秀云。我……你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他会真的下毒手，毕竟你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威胁……”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已经低到几乎听不见了，但杜秀云还是彻底寒了心。
她讽刺地笑：“是我傻，一直以来相信你这样的人……”她停了一下，接着冷冷道：“你与你父亲根本没什么分别，同样无情无义，同样自私自利，谁都可以利用，谁都可以抛弃。”
杨元昭这次一句都不再反驳了。
临走之前，杜秀云冷笑着丢下一句话：“你要等就在这慢慢等吧，我就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会真的对一个人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练银姬站在窗前朝大门的方向望去，隔着雨幕，底下的人影灯影都模糊成了一片，这么大的雨，恐怕这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早就退却了吧。
“还是让人进来吧，”身后传来轮椅碾压地板的嘎吱声，“这个天气，可不要把人冻坏了。”
她没有回头，淡淡嘲讽道：“自己的徒弟都快死了你不担心，倒还有心情管这种闲事。”
廖人杰转动轮椅，也慢慢挪到窗前。“毕竟是堂堂的杨家公子，万一在这里出了事，朝廷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练银姬暗恼不已，偏头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火气：“最讨厌你们这些人，什么事不好做，偏要参合到官场中去。”
廖人杰无辜道：“我什么时候参合到官场中去了？”
练银姬冷眼看他：“当初是谁非要救那狗官的命，招惹得人家千金大小姐要以身相许的？”
廖人杰听她旧事重提，尴尬地忙岔开话题：“你快让人把他叫进来，我去跟他谈谈。”边说边转着轮椅往门外去。
练银姬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嗤地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白英亲自带人又重新把下午被她们扫地出门的人领回去。到楼下，她对杨元昭笑笑：“廖先生在楼上等你，公子请上楼吧。”
杨元昭面目平淡地点头道：“有劳。”
白英若有所思地再看了他一眼，摇着头离去。
杨元昭一个人默默踏上高楼，他被雨淋的太久了，脑子一时还没转圜回来。
楼梯蜿蜒而上，路的尽头门洞大开，一个看起来就是大病初愈的文弱中年男子推着轮椅从内堂缓缓而出。
廖人杰客气道：“杨公子。”
杨元昭沉默了片刻，在门外站了一站才慢慢走进去。
“廖前辈。”他向人拱手鞠了一礼，随即左右张望了一眼，问道：“明暇呢？她可还好？”
廖人杰看上去异常平静，仿佛只是与一个小辈闲话家常般回道：“明暇她很好，你不用担心。”
杨元昭眉头一动，深黑的瞳孔一阵剧烈颤动，嘴唇极细微地发抖道：“她的毒……解了？”
廖人杰摇头：“还没有……”随着这三个字说出来，杨元昭的眼神在一瞬间暗下去，但随即对方吐露的话语又让他的心一下子跟着提起来。“你应该也听说了，蚀心蛊是没有解药的，要想救她…只有继续克制蛊毒这一个办法……”
杨元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阁主商量过……”廖人杰轻叹了口气，缓缓说：“我们打算研制一种能让人忘却所有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的绝情丹，希望这样能够压制蛊毒的发作。”
“绝情丹？”杨元昭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控制不住地连声反问：“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用无间金蝉？”
廖人杰皱眉，避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正犹豫间，练银姬突然出现，先他一步不屑回道：“天真，这世间哪儿有那么多的旷世奇药？”
这瞬间，杨元昭感觉到从脚底泛起的一股麻痹感一点点漫上头来，就像那日他们被沅江的水没顶一样，令人深深的窒息。
“怎么会这样……”他在失神中喃喃问道。
廖人杰看向他说：“绝情丹会让人暂时绝情忘性，我们解不了毒，唯有让她的身体变成豢养蛊毒的器皿，没有感情的死东西才能与蛊虫和平相处，所以…等她服下绝情丹之后，我会送她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以后的日子她会像一个活死人一样活着……而我们这些人也都不会再去见她。”
“不……”杨元昭拒绝接受这样残酷的安排，“不行……我不能让她就这样活下去……绝对不行。”
练银姬冷冷望住他，讽刺道：“那你是想让她现在就去死？”
杨元昭愣住，这辈子他从没像这一刻这么绝望过。
廖人杰平淡的声音又响起来，“如果有的选，我们又岂会愿意让她这样活着？”他的话似劝慰又似埋怨：“杨公子，明暇是个从小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的可怜孩子，面对生死，是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私，但我宁愿她像这样无知无觉的长久地活下去，也不愿意就这样立即看她死去，你明白吗？”
杨元昭无力跪下，心中有泪缓缓滑落心头。
姓高的是怎么说的？蚀心蛊，爱得越深越心痛……是不是，他才是那个中了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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