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车好不容易开到了地点。褚宇找了一个停车场，把车停好。村子停车场是水泥胶的，还挂了一个篮球架。不过这个篮球架下面也并没有人打篮球。农村吃饭早，大傍晚的正好是饭点，只有小卖部门口有三三两两的人。

        村子里的人没跳广场舞的习惯和爱好。章君陶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学校资料，和褚宇一路走过去找房子。能听到室内传来的电视声。一户户门都敞开着，从门外可以望到门里面。

        今天开学，章君陶和褚宇两个人穿着打扮为了能够更有校长和老师气质，特意多注意了点。而规整的衬衫和西裤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

        两人在村子里走。他们一栋栋房子看过去，村子里的人也忍不住看他们，眼神里透露好奇，不知道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好在村里人好奇归好奇并没有凑上来搭话。两人知道具体位置，一路找到方小萍家。

        方小萍家门也大敞着，门内幼儿啼哭和中年妇女的高声的安抚交错，时不时夹杂两声成年男人的声音。

        大门口摆着两板凳，板凳上一个小姑娘在抹眼泪，另外一个小姑娘看着更小一些，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姐姐，只好蹲在板凳前。

        章君陶在距离门一段距离的地方问过去：“是方小萍同学吗？”

        抹眼泪的小姑娘抬头迷茫望过来。

        小姑娘头发中分，一把扎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的妆容点缀。她估计哭了有一段时间，眼睛肿得眼皮和眼袋硬生生将眼睛扩大了两倍。嘴唇发干，脸上都有点花白盐渍。

        一张小脸哭成花猫。

        “你们谁啊？”小姑娘胆子并不小，大约是在自己家门口，所以比较有底气，挂着泪珠对着陌生人警惕站起身来，“找我什么事？”声音还挂着哭腔。

        屋里人显然听到了动静。

        一位发型和方小萍一模一样的妇女抱着个孩子走出来，上下打量两人，扯着嗓门：“你们找谁呀？”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一起走了出来。男人没说话，盯着两个外来人。

        村里稍有点事情，街坊邻居都会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看热闹。方小萍边上两户人家听到这边的动静，都走大门探头探脑。

        有的手里还端着饭碗，一边扒拉饭，一边竖起耳朵。

        褚宇走到前面，隐隐将章君陶庇在一侧：“你们好。我是第七中学的老师褚宇。我边上这位是我们学校校长，章校长。今天是学校报到日，我看方小萍同学没有来报到，所以想问问是什么情况。电话没有打通，就走了这么一趟。”

        章君陶并没有要褚宇庇护的意思。

        她绕开褚宇，朝前走到方小萍一家面前笑起来：“在吃饭？这个时间点过来有点打扰。因为这一届第七中学总共只有四个班。学校的报名时间只有一天。方小萍同学没来，在名单上看起来比较明显。学校老师怕你们家里忘掉今天是报名日，所以专门打了电话通知。没有想到电话没打通。”

        方小萍傻愣愣站在那儿，没能从校长和老师亲自来找她这事情冲击里回神。

        方小萍妈更没想到学校校长能亲自找过来。

        方小萍妈犹疑，想要相信，但面前的姑娘年纪看上去实在太年轻。若说不相信，面前的姑娘和青年又看上去不像是村里种田栽树的。那通身的气质是城里人、有文化的人才会有的。

        章君陶并没有空手而来，把刚从车后备箱拿的学校资料递过去：“这是我们第七中学的宣传资料。之前开会多出来几本，我正好放在车里。里面有我的照片。还有我们学校的样子。”

        她没有说自己是知道“家长不让孩子去上学”这种事，见方小萍妈妈没手翻看，便亲自翻到自己那页给方小萍妈妈看了，再递给方小萍继父。

        “褚老师是方小萍班主任。在首都读的研究生，今年带他们第一届。他文化水平好，专业素质高，是我们这一届年轻教师中最优秀的教师。”

        章君陶看向方小萍：“今天要是错过了报名，那太可惜了。家里电话是没有人接的吗？”

        方小萍用手粗暴抹了把泪水：哽咽开口：“搬了家。给学校是以前留的电话。那边电话还没断，再过两个月就会欠费停机不用管。”

        原来电话不是现在这儿的，难怪没人接。

        章君陶朝方小萍笑笑：“这样。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发现你们这边地方有点偏。第七中学开过来路还挺远，上下学好像不太方便。你是打算继续在第七中学上学，还是打算就近的中学入学？要是打算在就近中学入学的话，我帮你打个电话联系他们学校。”

        方小萍张了张嘴，最后惴惴不安看向自己妈妈。

        方小萍的继父翻看着手里册子。这本宣传册子所有页面全是光滑的彩页。教学楼操场看上去都很新。字密密麻麻的，他是没耐心细看。但也因为这密密麻麻的字，他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章君陶顺着视线看着家长们，把学校的支出和待遇也说了：“我们学校学费呢一个学期两百块，每天早上学校可以提供一袋牛奶和一个鸡蛋。除去交通问题外，平时开销不算大。”

        方小萍妈听着章校长好言好语，刚才犀利的大嗓门也放低下声音。她怪不好意思，难堪又不能不说：“章校长，我知道今天报道。是我没让她去。不是我不想让我女儿去读书。但哪能除去交通问题啊。你这个路是太远了。”

        “我小时候念书路也远。我那会儿还住在山里头，念个小学得一大早起来走一个钟头。”

        “我那会儿不觉得一个钟头是什么事情。但问题是我小学读了没什么用，现在就跟着种树。他说怎么种我就怎么跟着种。我女儿成绩也不怎么样，读个初中也就不读了。这初中她要是真想上，隔壁随便哪个学校去了算了。她非要跑大老远和同学读一起。读完了以后也就是找个人结个婚生个孩子，跟着一起种田。”

        “她要是真读书出息，她不想上我也要让她去。那问题是她不是读书的料啊。我们家三个孩子。小女儿读书算出息点。我这大女儿小学数学都不及格。高中考不上的呀。白白花三年时间。我供她吃供她喝。她什么都学不回来。还不如早点跟着我种地。”

        话颠来倒去都一个意思，孩子读书成绩差，大老远跑去读个初中没必要。要么就近入学，要么别上学。

        周围邻居听得一清二楚。

        有个村里头的大小孩踩在家里室外的洗手池上：“初中是都要读的。方小萍今天没去报到，她就没书读了！你看她今天都哭傻了！”

        有人拉了小孩一把，教训人：“到时候村书记会来管的，你凑什么热闹。”

        方小萍妈妈对章校长和褚宇还算温和：“老师你们进来说。站大门口给人看热闹呢。”

        她对周围邻居一下子又不客气起来，两边侧头喊着：“看什么看，回家吃你们的饭。”

        章君陶跟着方小萍一家人进门，也和方小萍妈说着：“刚才小孩说得没错。初中要是不报到，回头公里学校读不了。再想要上学麻烦得很，要么托关系，要么得去读私立。私立价格贵，一学期好几千好几万的。保不准真没书读。”

        方小萍本想说太麻烦就别读了，注意力反而被私立高昂的价格吓到：“私立这么贵呢。”

        褚宇在后面跟上，把情况说严重了点：“家长不让孩子上学也违法。现在是我们过来说。下次可能就是村书记过来。那跟着的有可能是妇联有可能是派出所的。”

        方小萍继父没料到情况这么复杂，惊愕：“派出所也管？我们村初中读一半不读的孩子也不少哇。”

        褚宇摇头：“乐意去上初中但辍学的，和不能上初中两码事。就算是辍学，现在也尽量让孩子拿到毕业证的。”

        两个家长不安起来，一个照顾怀里孩子，另一个餐桌上给两人客人倒了茶水。

        章君陶稍扫了一眼房间。农村的房子和她住的不一样。她住的房子是商品房，从天然气到下水管道都有统一规格。而农村自建房都是自顾自的。

        金禾县穷，但到底地处南方，周围能接济的地区多。政府只要资金到位，给脱贫区造个简单房子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村子几乎一家一户，都是两层楼设计。面积不大，住足够。

        屋子里有好几个房间，墙面全靠粉刷并没有墙纸或者瓷砖。

        房间门的锁都是老式门锁，类似于她中学时期的学校教室门，用饭卡都能刷开。

        方小萍进来，听到章校长和褚宇刚说的话，胆子又重新大起来。

        她忙过去坐下，把自己情况说了个清楚：“我，我要上学。我想上第七中学。我会好好读书的。”

        “好好读书，好好读书，就你这成绩，最后还不是种地结婚。”方小萍妈妈嘟囔，“都好相看起来了。家里没个男人哪行哦。你就是没吃过苦。”

        方小萍嘴一撇，眼泪又往外流。

        章君陶见孩子哭得实在惨，从口袋里取了包纸巾递给方小萍：“好好读书，不就是为了能多点选择么。我没结婚，不一样能当校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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