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如风(2)
“为师要去一趟蓬莱,风儿你看好为师这殿。”
重戟一展衣衫,颇为威风地坐在了自己的高椅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的重风。他心情应当不错,对重风的脸色看起来都和蔼了几分。
重风道:“师父何不让徒儿代劳?”
迎上重戟斜过来的一个眼神,重风立即单膝跪下:“徒儿只是觉得师父刚出关,倒不必劳心劳力,那蓬莱宗主未免过于傲慢了些。”
见重戟脸上的神色缓和些许,重风又继续道:“师父赏徒儿的飞行之术,正巧派上用场。徒儿,徒儿也只是想替师父分忧……”
沉默半晌,在重风脸上除了一惯的恭顺再也没看出别的什么来,重戟道:“难为你的孝心,那你便去吧。”
说罢,重戟扬手朝下抛出了一个物什:“我会传信给吴萸,说你要明日才到。”
重风稳稳当当接住。
那锦囊之上下了禁制,他又哪里不知道这是重戟收集来的纯净妖灵。但他仍是故作好奇地看了两下,随即反应过来似的又行了一礼:“徒儿定不负师父嘱托。”
重戟挥挥手:“去吧。”
重风恭恭敬敬退出了宗主殿,又假装艰难地上了天。等离开了烬微山,他脚下的风即刻就急了起来。
六年了。
这条去蓬莱的路,在这六年的时间里他在心里走了无数遍。即使闭着眼睛,也用不上半天。
等到飞过晋州境内,他才慢了下来。
脚下的风减慢了速度,心中的却是越来越急。
他胡乱地围着幽州转了几圈,又在晋、幽两州来回往复,好不容易熬到了重戟定下的时间。落到蓬莱宗大门之前时,甚至还晚了那么两个时辰。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个时辰比两天还要长。
已经是夜,幸得吴萸并没有着急见他。他独自出了厢房,走上了那条记忆之中的路。
路不长,月光和海面一样静。重风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却将自己的心跳听得一清二楚。
脚步从一开始的焦急,变作了踟蹰。远远瞧见了那紫薇树的花冠,明明只在这里待过几日,重风倒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他踏出一步,便觉月光亮一分。
直到看到秋千上坐着的人,这月光也黯淡下去了。
是他。即使容貌身量都有了变化,重风仍是一眼认出了他。
重风深吸一口气,朝着自己的月亮一步步走去。
并没有走得太近,小孩就已经望了过来。
果然是长大了,修为见长。
他起得太猛,秋千差点砸到他的小腿。重风忍住了上去拉他的冲动。
“你……你是,重风?”小孩眼睛瞪大了,跟小时候一样,不可置信一般放大声量又问了一遍,“是重风吗?”
随着问话,明烛离重风也又近了两步。
重风心中的欣喜终于化作了分别以后的第一个笑:“阿烛还认得出我?”
“我当然不会认错!”
月亮朝他奔来,握住了他快要压抑不住颤抖的双手。
脸上的软肉都消了,显出少年人清晰的下颌线来;身量高了不少,却还是要如小时候一般仰望着他。
这些年,他是不是吃了不少苦?
重风这样想着,忍住了用手摸一摸他脸庞的冲动,道:“阿烛这些年过得可好?”
“比起你来应当算好的吧。”
声音不似小时候奶了,却仍然干净清澈。
重风听得有些失神,瞥见阿烛肩头落着一点花瓣。他伸出手想要为阿烛拂去,却不知如今这般亲昵,阿烛当真能和小时候一样不在意吗?
“阿烛怎知我过得不好?”他收回了手,是关心,也是试探。
“你师父……你怎么会好呢。说是会回来,结果都过了六年了。”
听到阿烛后半句带着些委屈的话,重风心中高兴起来。他任由阿烛拉着他往紫薇树下走,一边跟他说明来意,也为自己多年不得回来作了解释。
紫薇花如初,重风盯着握住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想起来小时候手掌心拥有过的温度。他想要再次感受一下。
于是他抬起了头。四目相对,有什么东西连在两人之间,小孩也愣了半晌。这一刻的愣神,让重风想起更要紧的事来。
他问:“你都知道了?”
明烛自是如实相告。
重风想起来吴萸的算计,知道这六年小孩也同他一样已积攒了不少修为。只是,要想破局重生,显然还不够。
“那你现在,当如何?”
若你要战,我便留下来;若你要逃,我就是拼了这性命,也要带你离开。
可明烛却说要将计就计,显然没有心软,是打算要那老头的命。重风心中了然,小孩果然长大了。
他没完全放下心来,自己的计划可以继续,却也生出了踟蹰。要保下月亮,他得再快些,再狠些。
他心中的打算本有两个,趁重戟湔灵之时,靠着两人灵力的连接,以自爆求个玉石俱焚,永无后患。或者,倒吸食之,成为新的掌局者。
多年来,他默默修习,已背着重戟吸食不少妖灵,连湔灵都无师自通,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这些修为一直压在本源之中,他藏得很好。要承受、压制重戟的力量,他还需要用这腌臜手段得到更多。
只是,若用后者,届时阿烛会愿意跟他走吗?
重风心中犹豫,随手折下一枝紫薇插入了阿烛的鬓间,柔声问道:“阿烛,牺牲一人灵力救一人和牺牲百人救一人,你会如何选?”
阿烛的回答让重风肯定了自己心中所选。
重风看向他,想要告诉他你便是那可抵天下的存在。
阿烛,你可愿意跟我走?
可他没能问出口,那年轻的鹤族小儿忽然出现,打断了这场对话。
搭在阿烛腕间的手刺痛了重风的眼,从方才起的那声称呼也让他觉得刺耳。
分明小时候,他是这样称呼自己的。
所以这些年,都是这个人陪着他的吗?重风心中升起不合时宜的嫉妒,歪头看向阿烛:“哥哥?”
阿烛略显着急的解释,鹤族少年不屑一顾的警惕眼神。
重风忽地窥见了这六年带走的远不止时间。
鹤族纯净高贵,过不了多久便能与月同辉。是啊,月亮高悬于天,本不该被拉下泥潭。
他又如何能叫阿烛跟他走。
重风后退两步,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步意味着什么:“我走了,你万事当心。”
下定了的决心终是抵不过内心的在意,重风还是在阿烛手心写下了自己的传信密语。
“至少,我是你的退路。”
重风这样想着,握住手心里阿烛的传信密语,假装握住了少时的风。
害怕忍不住,害怕狠不下心,重风不顾阿烛没说完的挽留,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他走到一半,看着自己月下被拉长的影子,侧身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两人,很快转过身来。
“阿烛,我在这里。”
他不需要阿烛听到,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一次离开蓬莱,重风再也没想过归期。
不到十年,魔君现世。天乾阵开,世间强者皆受影响,灵力紊乱。而重风早封闭了自己的灵根,反倒捡了便宜。筹谋许久,终于得了这机会,重风凭借着浣灵,一举夺走了重戟所有的力量。
炼鼎之人,终成鼎。
所幸,魔君得了如此毁世之力却甘心自封入无间。
重风操纵着一具空壳,将所求的权利完完全全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外面所有人,包括重烬门弟子都以为重戟为突破大限在长久的闭关之中。
重风在一点点清理重戟的余党。
门中弟子所剩不多,重风分了一波亲信去代州秘密清除一些碍眼的东西,山上便更显冷清。
是时候收些有用的入门了。
他如此想着,便见弟子领了个少年人进来。
“大师兄,这位公子带了引荐信,说是要拜见宗主。”
重风抬起眼看了一眼,领人进来的弟子便抖了一下,恨不能跪下去。
那妖族少年看着不到二十,瘦削挺拔,确实跟他的本体一样。
重风冷冷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起头,声音跟长相一样清冷,却因年少又显出些脆生来:“阿竹,龙竹的竹。”
重风默念了两声他的名字,手在高椅的扶手上摩挲两下。他站起来,转身朝内殿去。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在这空旷的主殿里荡出回响。
“此后,你便是重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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