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疼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问他:“殿下武功卓绝,从我眼前轻擦而过的匕首,何其精准。”
她始终记挂着园子里死去的那人。
溅在眼尾的血似有余温,她伸手想探一探,被却蒙眼的布条遮了去路。
眼中是黑暗,头脑却清明,许多含混的画面闪过,终是定格在幽静的园中,她凄惶地撞入陆成佑怀里,而他故作不知,牵起她的手,探寻死去之人的真相。
“他……”杜蝉君声音在颤,“现在在哪?”
陆成佑说:“自然是死人待的地方。”
他理所当然地屏去杜蝉君倒吸的一口气,把她的惊讶、不忍和害怕挥去,不等杜蝉君再开口,他面对面的,盯住黑布下紧紧咬住的红唇,细数一日来,所有被他摘去性命之人的罪过。
他一一说了明白,极力澄清那些是该死的人,而非杜蝉君以为的手段狠辣、罔顾人命。
他们的身份和目的,从陆成佑的口中轻飘飘、却又郑重的吐露。
这一刻,静逸的石林园子,潺潺的活水流过,她被涤荡得清冽的心神中,出现一张张血肉淋漓的脸。而最终,那些脸飘然而去,只余陆成佑衣冠楚楚的笑容。
她听见了风声,吹乱了两人的发,带来陆成佑慈悲的一声低吟,叹道:“人生在世,风尘四伏,累卵之危,吾难安宁。”
他是身不由己。
杜蝉君捏住了衣角。
她也该明白,救命之恩,云何可报。若非陆成佑挡下那刀,她性命早无,遑论现在的猜忌和质问。
“殿……下。”她后悔了,失魂落魄地垂下头。
陆成佑没有给到回应,话落尽的同时,他面目凝重,偏过头去,不出意外地呕出一口血。
眼前蒙布的杜蝉君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很快嗅到咸腥的味道,猛地扯下布条。身旁躲避她视线的男子,唇边正渗出赤红的血丝,然后一股股淌下。
“别看。”他隐忍地说,夜风是轻盈的,伴着一汪活水的纯澈,却又沾染上浓浊的血腥。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转过头,避开身,背对她,杜蝉君天经地义地从他的行动中,觉出他对自己的不忍。
“蝉君,昨晚的伤又在疼了。”这是陆成佑方才说的,自己竟只顾着追问,忽视了。
杜蝉君悔之莫及,绕去他的面前,蹲下,那么心疼,那么自责,仰起头追看他所有的神情,却连碰也不敢碰他,只用手揪住那衣袂。他的眉弓高挺,现在却受伤的轻垂,他的眼睛乌黑,现在在忍痛的失神,他原是清贵的凤凰,因自己颓丧,连月光青睐他俊美的容颜时,也不敢驻留在惨白的面庞。
“殿下,对、不起……”她声音破碎,在陆成佑抑制不住失血之际,彻彻底底栽进了眼前的脆弱里。
但这股狂风,显然席卷得还不够。她急急忙忙要宣太医,陆成佑拦住了,哑声喝止:“蝉君,夜深了,你回房去。”
杜蝉君的心口无形之间被重重压住:“……殿下呢?”
陆成佑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捡起落在石上的布条,手中把玩,复又说:“回去吧,无需顾及我,让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他轻蔑着伤,声音又累又淡。
杜蝉君由他一句接一句的赶走,没有任何重话,他只是沉重地叹息、失意地低头,发出声声无奈。
在走出石林园子前,杜蝉君感受到一抹泪意。鼻尖酸涩,情不自禁地转过身,看见他又自顾自蒙上黑布,仰起脸,一个人在黑暗里望着看不见的月亮。
夜半惊醒,已是寅时五更天。
昏暗的屋子灯烛未点,杜蝉君摸了摸身旁,没有一丝余温。
殿下还没有回来。
她失了睡意,披上外袍,提灯本想去石林园子,却先看见不远处的书房,灯盏明亮。
走近门扉,果真是陆成佑。
他负伤还在批阅公文,一盏灯烛,一杯苦茶,孤单一人在案前。
-
天边浮着鱼肚白,次日,又见明媚的春阳。
陆成佑早早去上朝了。
杜蝉君看完账本,留下了正欲去庄子的管家,有些心事始终放不下。
“杨叔,我见殿下国事辛劳,长日奔波,即便回了府,也常常一人在书房,未有过闲暇。”杜蝉君容色淡愁,“我担心他的身体,怕是支撑不住……”
管家从肃亲王府建成的时候就在了,对陆成佑不说了如指掌,也知道六七,立刻猜到昨晚没有好好休息,皱眉叹气:“哎,殿下眼睛不好,怎么又熬了夜。”
“他的眼睛。”杜蝉君分不清那条黑布的作用,昨夜的陆成佑分明看得见她,“和阿青一样?”
管家摇头:“阿青是自出生就带的顽疾,殿下的……”
他迟疑了,目光不禁逃避,杜蝉君追问道:“您快说。”
管家眼见王妃面带忧色,斟酌言辞:“殿下的确伤了眼,是先帝还在的时候,大夫说,和旁的眼疾不同,似是脑外受损所致,平时如常,偶尔受到刺激,便会复发。”
“是怎么伤的?”杜蝉君只听这几字,不由想那复发的样子,而昨夜的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受到刺激……
是因湖心亭的那一刀吗?
杜蝉君急于得到答案,管家却不再说了,讪讪道:“王妃若想知道,去问殿下为好,老奴不敢多言。”
便马上岔开话,回应杜蝉君的另一问:“自先帝去后,殿下摄政以来,的确没有休息过。”
他摇了摇头,眼中悲哀又崇敬,笑声偏低:“与王妃大婚前后,怕是这几年里,仅有的放松。”未及弱冠便承接先帝的遗诏,以摄政王尊位辅佐新皇,其中心酸,连他这王府最亲近的管家也说不清了。
后来的话很自然地脱口,带着一个长辈的盼望,管家诚恳地说:“殿下虽非老奴看着长大,却是最知道他日子多累。现在王府有了您,是咱们做奴才的福气,更是殿下的福。若王妃牵挂着,不妨多引殿下出去游玩,分些心神,不至日日由国事牵扯,身心俱乏。”
管家一言一语,发自肺腑,杜蝉君回屋多久,也呆了多久。
出门这事,于她,委实艰难。
她坐在美人榻旁,心乱成一团,不知该以怎样的一句话来回应管家的恳求。她想着欺骗她的陆成佑,想着不顾性命救她的陆成佑,又想,那个看月亮的陆成佑。
原来他也喜欢月亮。
一个人看,静悄悄的,那凉夜入肺,他作何之想?其中会不会有自己,这个名正言顺迎娶的王妃。
他的话有真有假,可哪句真,哪句假,孰能分辨。
她分辨不了。
但世上一切总是古怪,拨开云雾也见不到明亮的光,她却在拨云时,就被绵软的云层击破了冷静,第一时想到的,不是这块云为何神神秘秘藏住了光,而是明明温和的云朵,何故生出破碎的残渣。
一定是呼啸的风吹过。杜蝉君想,这不是她的借口,是昨夜分明亲眼看见的脆弱。
她自言自语,却连自己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她摇着头喃喃着,重复着,一字接一字,用尽所有的力气,把意图逃避的平静的心,蒸出热烈的喘息。
她轻轻地喘气,攥紧双手,做出了决定。
于是这个夜晚来得很快很快。
出现一阵风,把她苦苦等待的陆成佑,送进了屋里。
自然,已经很晚了。他执笔太久,手腕泛酸,一边揉着踏进门槛,抬起眼,就看见靠在床头翻书的王妃。
杜蝉君放下书,双脚微蜷地坐在里侧,眼巴巴望着他脱衣、解下玉冠、梳洗、随后坐在床沿。
他似乎没有要立刻睡下的打算。
杜蝉君漂亮的眼睛转啊转,自以为藏得严实,在他坐上来时,捏着书,不动声色地挪去,近了又近,明知故问:“殿下忙完了吗?”
“嗯。”陆成佑颔首,眼中露出一抹她意料中的疑惑。
她就趁机道:“不知殿下明日可有空闲?”
陆成佑想是累了,双臂抱在脑后,倚着床头轻轻吁气:“下朝后要去大千斋,约莫午后出宫,北镇抚司还有一桩案子,此外……”他偏头,对上杜蝉君略显失落的眼睛,唇角轻抿,“要去趟工部,议讨南方筑堰防洪和运河之事。”
陆成佑报备了行程,事无巨细,明明白白说着“没空”二字。
杜蝉君默了片刻:“……后日呢?
陆成佑摇头。
正常。摄政王忙起来,天天见不到也是有的,不值得奇怪,若非如此,管家才不会操心呢。她说服了自己,又往陆成佑贴近,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再后日?”
陆成佑如实答:“还是没有。”
杜蝉君这下真的沮丧,松开书,不轻不重地咕哝了声。
“王妃想做什么?”他忽然问。
杜蝉君愣了一下,坐直起来,看向他几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支支吾吾:“自进京,还没正经和殿下游览过四方美景,若殿下哪日得空,能不能陪我?”
陆成佑微讶,据他所知,王妃并不爱出门。
带着这一份疑惑,他回看过去,杜蝉君的脸忽地红了,显然也明白自己的一反常态,面红过耳:“忙就算了,我和绿云去……”
陆成佑好笑,她腼腆又嘴硬的模样,勾的嗓子干疼。
“笑什么……!”
杜蝉君捂起脸,闷闷的声音从指缝流出:“不去就不去。”
陆成佑更忍不住了。
看她身子往下,要气鼓鼓躲进被褥,他不由追去,倾身压在杜蝉君的面前。动作虽轻,却尤带一丝强硬地拉开她挡脸的手。
一张芙蓉面映着红霞,有羞又有点恼。
陆成佑展笑,索性更俯下,捞她进臂弯,贴在那微红的耳旁:“没说不去。”
他想了想:“后日一早,可好?”
“可以。”杜蝉君装作满不在乎,随便哪日任他安排,其实心里笑得开出一朵花,又佯作绷脸,推他起来。
陆成佑目光流转,手支着下颌:“用完便丢,本王何辜。”
“哪有……我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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