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如尘埃
中秋宴刺杀在朝中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涉案人员一应受捕，恒王作为主谋，不日便要前往皇陵。
他走的那日，许攸去送了。
虽是坐在囚车，但衣容整洁，神态轻松，看不出是个囚犯。
“您在宫中生活得久，可知道一种蛊虫，唤作‘同生’？”
听到“蛊虫”这个词，他神色一凛：“本朝秘辛，我大概了解一点。”
“可有其他解决之法？”
“这我不太清楚，国师兴许知道，不过前些年被宋知声一剑劈了。”
“但这么多年，没有例外。”
“陛下知道此事吗？”她等到现在才问，是不想让周密知道。
“上一辈已经同那边断了往来，没有再传下去的道理。”据他所知，到闲容那一代，这种交易便停了。
“先帝是旁支，故而现下皇室没有这个隐患，莫非是你？”
“如此，烦请恒王保密，那边的事，我会解决，让陛下知道反而不好。”
“如此甚好。”
这种东西，都是代代口传，并无记载。
陈年旧事翻出来反而不好，况且先帝在世对巫蛊深恶痛绝，众人讳莫如深。
“你不后悔？”目送恒王的囚车驶远，她问身侧的宋知声。
“走吧，回去复命。”
前朝的事，许攸隐而未报。
“阿姊，朕要多谢你，皇叔终于放心离开了。”周密还以为许攸不知内情。
“您难道还不放心，觉得他或许不肯放下手中权柄？”
“那当然，当然不是。”周密心虚地摸摸鼻尖。
“只是朕都这么大了，不需要长辈再费心守着。”
“嗯，天子一言九鼎，之前答应我修缮房屋的事情，”她都是永安侯了，居然还不能住进自己的府邸。
“你还真是片刻等不得，朕记得你从前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许攸现在可是很看重这些俗物。
他让人呈上地契，“本来是朝廷收了的，但毕竟是私宅，吏部的人觉得不妥，卖了出去。朕辗转许久，方才又高价买回来。”
买主正是许攸名下的一名商行会长，之前还颤巍巍地问她要不要收陛下的钱。
送到手中的，怎么能不要。
她当然收了，这笔银子正安然躺在她的私人账户内。
“多谢陛下。”
既送房子又送钱财的，值得她一句真诚的感谢。
“阿姊，皇叔走了，再也没有人叫朕的名字，”他转身，难掩失落，“你回京后，也从未叫过。”
“咦？”许攸讶异，“难道贵妃娘娘私下也不曾唤过？”
“你，自然是，没有！”
原本伤春悲秋的情绪一扫而空。
“你这人，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你，”
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来。
“拿了东西就快走！”
“别在宫里碍眼，回你自己的府宅去！”
“好嘞。”
目的达成，欣然规往。
周密一时气愤，原本想要问的全都没有说。
“陛下，您还记得，要给我与世子赐婚的吗？”一直候在殿外的宋知声此刻飘来一句。
忘记了。
宋知声幽怨地望着他。
“呃，宋卿别急，下次，下次一定。”
对他而言，两人成婚留在上京，是最稳妥的。
许攸之前在宫中养伤，若真要成婚，便要恢复女子身份。
倒也不难，可以推说世子离京，而后便以未宁郡主的身份留下，可如今多了一桩事，宋知声年后得离开上京一趟。
少说也要两三个月。
拿到了地契，她便能光明正大地去看宅子，许攸让随行的宫人回去复命，准备独自一人走回去，顺道去买一壶桂花酒酿。
“永安侯。”
“今日休沐，盛大人怎么在宫中。”
许攸回礼，原本是想要装作没有看见若无其事地走开的，可盛庭楹叫住她了。
同恒王谈过，又从周元口中得知当年真相，她也知道，其实自己没有立场去恨盛庭楹。
不是他，也会有别人，父亲早就没有活路。
若不是昔日盛家家主的一支羽箭，父亲也不会被朔风刺中。
她这些天，一直躲着不想看见他。
其实他们都不过是先帝的棋子而已，身在局中，身不由己。
他们并肩默默走了很久。
“你当初，不应该将我藏起来。”许攸没有质问他。
“告诉真相，让你去□□，然后又伤了自己吗？”
“所以便什么都不对我说？”语气中带着轻微的责怪，“这不一样的，父亲让你过去，和你自己要过去，是不一样的。”
“你能，再唤我一声哥哥吗？”
他的声音轻颤，藏着小心翼翼。
许攸数次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抱歉。”
盛庭楹眼中的期望消失殆尽，随机又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罢了，兄长亦可。”
往事如尘埃，却在人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童年时的抚慰与欣喜，少年时的仰慕与憎恶，成年后的冷漠和推拒，都湮灭在一瞬光阴，落在了不轻不重的“兄长”二字上。
“嗯，兄长。”
解释清楚了又怎么样呢，过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跳下水池之前，她从未想过要原谅盛庭楹，无论是何缘由。
那时候，被丢弃的绝望，满腔的恨意，几乎将她整个吞噬殆尽。
那些刺伤人的话，也收不回去了。
如今二人还能心平气和地并肩而行，已十分难得。
“我不会逼着你嫁人，你也不要草率地定下自己的婚事。”这是让步。
“好。”
“宋知声此人，尽量远离。”这是提醒。
这怕是离不了，他们身上的‘同生’还未解呢。
“兄长别操心我，你自己的事呢，我什么时候能有一位美貌又温良的长嫂？”
这是她十几岁时，同他说的玩笑话。
那时候，盛庭楹已然到了要说亲的时候，虽然府里没有女主人，无人为此事操心，但上门的媒人不少，父亲在问过他的意见之后，将人全赶走了。
许攸那时候便同他说，想要一位温柔的长嫂，若是生得貌美，便更好了。
“我隔壁那位算术先生孩子倒是十分可爱，我也想要一个小侄儿或者侄女，那多又意思呀。”
说来也是奇怪，他这么多年，竟然未曾续娶。
不会是对那个郡主还念念不忘？
可不应该啊，之前也没有发现他多喜欢。
“总要等你尘埃落定。”他缓缓道出缘由。
许攸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嗯，快了。”
快了，至多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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