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除夕
“小皇帝把你调到枢密院了?”入了冬,许攸更不喜欢出门了,索性国子监那边也没有催着她回去,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也安心待在府里养伤。
“有这个意向,我推说自己伤势未愈。”
“唔,所以借故来我这里养病?”
“依子攸看,我这伤病,何时能好?”
“今日。”
“你舍得?”
“你这个入职态度,御史台那些人定然不会放过你。”
“这有什么,御史台跟枢密院的人一向不和,隔天就要参他们一本,不然领俸禄做什么。”宋知身无所谓。
总要给那些文官找些事情做。
“可动不动就要以死明志,当真是看得人厌烦。”
他虽未上过朝,但也同御史台那边的人打过交道,双方都很不耐烦。
文臣死节,越是死谏,越是清流,在史书上名声越好。
可文官还不好拿捏吗,朝中的文臣关系盘根错节,又对自己的名声看重得很,上面的人只需要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时不时点几句,他们自己便手忙脚乱了。
明肃帝最擅长这些。
“我记得你之前也有监察百官的职务,是觉得被人抢了饭碗?”
他若是入朝,便不能同以前一样肆意妄为,说话要注意些,这样想来,还不如做典签自由。
“我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宋知声摇头,“每日都要上朝,在大殿站半日,多辛苦。”
且浪费时间。
许攸难得对他的想法表示赞同。
以养伤为由,他们都推了宫中的除夕宴。
在家养好了几个月的伤。
“你还会包饺子?”
“小时候在宫里学会的。”
于是宋知声在她眼中愈发顺眼了起来,庖厨之事,即便她幼时努力学过一段时间,做出来的东西总不能入口,到如今也只熬粥。
“看着好像不太难,你教教我。”
许攸不知从何处来的信心,觉得饺子皮和馅料都备好的,包起来应当不是很难。
但是看着自己手中捏出来的丑东西,和宋知声身侧几排圆润饱满有花边的饺子,她觉得自己的确不太适合厨房。
人有时候,要懂得知难而退。
“我想起来了,我之前便在宫中见过你。”
饺子下锅,热气腾腾。
她原以为,二人的初见便是在太学那一日,她从院墙上跳下来。
但其实更早。
“就是梧桐殿失火的那日,也是除夕!”失去的记忆随着熟悉的味觉回笼,“我那时候,在宫里遇着一个人。”
那是她入太学前的事,那时候便已经在宫中住下了,只等开春便行束脩礼入院。
梧桐殿失了火,宫中一片混乱,领路的宫女也被拉着去帮忙。
许攸记得路,先回去了。
好巧不巧,在御花园遇到了仍是皇子的周密。
“请问,”
“好大的胆子,见了我竟然不行礼!”
许攸刚入宫,礼仪也不太会,她很敷衍地行了个礼,再度开口:“请问,”
“你这是行礼吗?你分明是看不起我,你等着,我回梧桐殿上报母后,你,”
“梧桐殿?”
“怕了吧?”小皇子叉腰。
“你家着火了。”她好心提醒。
“你家才……”话说了一半,看到远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神色匆忙地离开了。
“请问望月楼怎么……”
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继续在原地绕圈,一直到天黑才离开。
然而离开御花园后,她完全迷失了方向,手上也没有灯,摸黑走着,好容易看到了一点火光,她怕吓到别人,踮着脚,小心翼翼地靠近。
发现是一个小孩蹲在地上,手里是一个小瓷碗,里面是些碎肉,在喂一只白色的小猫。
“请问,”
小孩被吓了一跳,歪倒在地上,压住了猫尾巴,随后传来了一生非常凄厉的猫叫。
许攸也被吓得不轻,后退几步,反应过来迅速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问个路!”
忐忑不安地说完,肚子很不争气地叫唤,打破这段诡异的宁静。
“随我来。”
院子里很安静,借着屋内的烛光,隐约可见外面的杂草和废弃的枯井。
“自己坐。”
少顷,她面前多了一碗饺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谢谢。”
“你不吃吗?”
“吃过了。”
放好灯笼的小公子应声,然后坐在她对面喝白水。
“吃完了?”
“嗯!”
许攸意犹未尽,但确实已经饱了。
“走吧。”
“哦,我是要问路的,你知道望月楼怎么走吗?”
那人沉默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许攸,君子攸宁的攸。”
“我送你过去。”
“等一下。”她放下碗筷,“你请我吃了饺子,我要回报你的。”
说完,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了油纸包着的三块桂花糕,一袋松子糖,一包云片糕,又翻了翻身上其他地方,找出来两个糯米糍,还有一包蜜饯。
“冬天就这点好处了,衣裳穿得多,能塞东西。”
岑闻心情很复杂,刚才就不应该把所有饺子都盛起来的,她饿不死自己。
但是对于许攸来说,甜的东西只能当零嘴,主食一定要吃咸的。
“走吧。”
他用一块布包好提着,放在这里,回来不一定还在。
“等等,不去望月楼了,去梧桐殿。”
按照他爹爱凑热闹的,不对,是乐于助人的性子,此刻定然是去梧桐殿了。
毕竟禁军统领是他的好兄弟。
“刚才的饺子,是你自己包的吗?”
路上太过安静,许攸只好找一些话题。
“嗯。”
“能不能也教教我?”
他哼了一声,“你未必能找到此处。”
许攸沉默了一会,深以为然。
不过她也不是真的要学包饺子,只是路上无聊,没话找话。
“你是不是怕鬼?”继续找话题。
“不是。”
“怕鬼的话,走夜路时可以唱歌壮胆,这是我娘亲教的。”
……
“我不怕。”
“你听过《子夜歌》吗?”
“你唱吧。”
他也拦不住。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终于见到光亮时,梧桐殿的火灭了大半。
“还好今夜无风。”
许攸打着哈欠向前走,没两步,撞到了前面人的背。
“抱歉抱歉,”
“你怎么不走了?”
他将灯笼递给她,“我过去,不太合适。”
许攸把灯笼递回去:“我父兄在那边,不需要这个了,今日多谢你。”
说完又在头上摸了一圈,除了发带什么都没有,又在袖子里找了找,什么都没找到。
“我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做谢礼,日后再补给你,再见啦!”
转身便向火光处跑去。
岑闻举着灯笼,看着小姑娘欢快地奔向父兄。
走到一半,她突然转身,冲这边喊了句“除夕快乐!”
那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只留下一盏灯笼,还有一句除夕快乐。
第一次,岑闻过除夕的时候不是一个人。
即便是之后入了太学,除夕那日也只是白天太学里热闹。
晚上大家再宫中看完烟花,便各自回府。
很多年后,许攸想起自己着一生的拐点,脑海中浮现出的,不是庄严肃穆的大殿里,先帝恳切的托付,亦不是她毅然投入水中的那一刻,而是梧桐殿的那场大火。
有心之人弄巧成拙,无意之徒窥见机缘。
布局者力不从心,旁观者凭栏不语。
权利的纷争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更多人入局。
新生的国家刚刚稳定,还来不及步入正轨。
和平的假象还未织成,便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先帝生前,并没有立下太子,就是怕兄弟反目,外戚专权。”
“可是贵妃在那场大火之后便消失了,大家都猜测,是否要去母留子。”
“其实不是,这只是先帝的一个警告而已。”
“那几个孩子,我都见过,年纪还小,大都纯良,最多也只知道争风吃醋。”
“所有还有不少人,觉得先帝会传位于恒王。”
“当时就连我,也是这样猜测的。”
“甚至一度以为,遗诏里面,应当是立恒王为太子。”
“那你一开始便将遗诏给周密看?”
宋知声反问她。
“我相信他,虽有先帝的手段,但没有他的狠心。”
“百姓需要以为仁慈的,有手段的君主,想来先帝驾崩前,便已经想到了。”
“你就这么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他很早之前便想问,可一直没有什么立场。
“或许吧,我当时甚至想,他赐死我就好了,两眼一闭,多么轻松。”
“你那时,没有牵挂吗?”
“有啊,父母之仇。”
“那你现在呢?”
“他们的仇,我并未报完。”
“放心,即便是报完仇,我也不会轻易去死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太好的话,今日又是除夕,许攸便不再继续。
“如今有你啊。”
“说起来,你之前在宫中的住所,不会还是那个小院子吧?”
“我一点都没有想起来。”许攸看着眼前这碗饺子,内心有一丝酸涩。
“你只去过一次,布置也不同了,自然不会想起。”宋知声倒是无所谓,“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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