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盒子传说
“少爷,您可慢点开。”商信猫着腰一脸担忧。
“放心,我们走了啊。”商言礼一脚油门,车噌就窜了出去。
来时看花看景赏春色,回去的路却是过眼云烟啥也看不清。
妈妈坐在后排,“咔哒”一声系上安全带,只听她又说:“言礼,咱们不着急,注意安全。”
“肖姨,您放一百个心,我这技术要说是第二,没人敢接第一。”说完他还劲劲儿地往我这扫了眼。
握紧扶手,心里那个别扭跟着车速一上一下,我们怎么就上了他的车,我还好不好的坐在他旁边?
之前商言礼毛遂自荐要当司机,妈妈本来是婉言谢绝,没成想商伯正倒和他儿子统一了战线,“肖大夫,让言礼去吧,就当是他将功补过。”
妈妈还是拒绝,商言礼便左一句右一句,句句不离“肖姨”,喊得那亲切自然,说得任谁都不好意思再推辞,妈妈终是默许了。
而他也没放过我:“小妹妹,药箱我拿吧,你别累着。”
看这架势我也不必客气,淡淡一笑:“那就谢谢了,商少爷。”然后把药箱塞给他。
没想到他却一副吃惊的表情,喃喃自语:“真的是你?”
我权当没听见。
众人一同走出商宅。一路上商伯正都陪在妈妈身旁,两人低声交谈,商信还是老老实实随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商言礼则背着药箱紧跟着我,像蜜蜂似的嗡嗡个没完。
“小妹妹,肖姨是你妈妈吧,你们长的挺像的。”
我嗯了声。
“那你叫什么?”
我不太想说,谁知道他又要翻出什么花样,但这一声声妹妹,妹妹的更是让人不舒服,于是又回了句:“方塘。”
“方糖,吃糖的糖么?”他歪着脑袋凑过来,“嗯,确实很甜。”
那笑嘻嘻的样子真的很招人,招人给上一巴掌,不过怎么觉得他还会不依不饶地说“不疼,不疼”,惹得你和他没完没了。于是我学起商信,默不作声。
“你怎么不说话呢?瞧,这又变成冷美人了。”
本着不合作的态度屏蔽掉三四五六个问题,我们走到了大门口,一辆火焰色跑车泊在路边。
众人一通告别,商伯正亲自为妈妈开车门,她道了谢,临上车前又对我说:“塘塘,你坐前面,帮言礼指指路。”商言礼真是不简单,三言两语就让妈妈改了称呼。
我答应一声,走向副驾。
“塘塘,请上车吧。”他也像妈妈那样叫我,然后打开了车门······
就是这样了。此时我们仨如一团火焰飞驰在大路上,这速度真是让人七上八下。
我实在是忍不住:“商言礼,你能不能开慢点!”
“塘塘,你也慢点说。”妈妈还护着他。
“没事,没事,我就喜欢直接干脆。”他脚一松,车速立马降下来,“塘塘,这样好些么?”
“还是称呼方塘吧,我会感觉更好些。”
“那多见外,要不你叫我言礼或者小礼都行,咱俩不就扯平了。
“你这是绕我呢?”
“不不,是肺腑之言。”他一脸真诚地看过来,“天地可鉴,从头到尾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好不容易你才肯理我,借个胆子也不敢乱讲呀。”
“嘀嘀嘀······”一阵刺耳的车鸣。
我赶紧瞧向外面,原来车子正当不当洋不洋驶在两道中间,“你专心一点行不行?”有点担心话脱口而出。
他一打方向盘车子重回正轨:“别慌,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老规矩不会破。”
这话听起来顺耳不少,可怎么有点不像他?我好奇地瞄了一眼。
他目视前方,时不时调整下转向盘,确实在认真开车。再细瞧瞧,他的脸阔棱角分明,而说不清又是哪儿蕴着一线柔和。临近中午,阳光很足,他没带墨镜,只是放下遮光板,上车那会儿他也把我这边的打开了,偶尔遇到挡不住的光,他便左右躲一躲。时不时他也会瞥一眼车载大屏,上面一直显示着导航路况,我却始终没有听到语音播报,想必他是带着耳机,只不过在左边。
他没再主动说话,车里一时很安静。妈妈估计累了,正闭目养神,我也放松了很多,靠着椅背休息。
车子走走停停,到后来我真的有些犯困,不知不觉眯了一会儿。好像突然又感觉到什么,我机灵一下睁开眼,路边的街景已经有些熟悉,侧过头,商言礼正注视着我,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闪着光,随即他就笑了,露出一个大大爽朗的笑容。
这样子,我真的在哪见过。
“塘塘,你喜欢猫么?”他忽然说话。
心扑通一跳,眼前一下就闪出昨夜梦里那只大黑猫,还有它引我去见的人。此时那人的模样好像变得清晰,我不由凝神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难道是他?
“有人说你睡着的样子像猫么?”他又问。
我还在惊讶中,想也没想就点点头,毕竟点芳说过不下百次,我都习以为常。
“那他可真是好福气。”他怏怏地说。
我脑子仍没停下来,难道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他确实也有个梦?
“怎么又不说话了?”他无奈一笑,“我养了一只缅因猫,有时候它就这样。噢,我不是说你像它,它没有你······唉呀,越说越乱。”他撇撇嘴,“你不会生气吧?”
被他这么一搅合,我思路反而通畅了。这事不能乱想,三千大千世界什么没有,谁又能说得清楚,还是顺其自然不要自寻烦恼。
“塘塘,你真恼啦?”
“谁会生猫的气,真是好笑。”
“那你就笑笑嘛。”他故意萌萌地朝我眨眨眼,还“哼哼”了两声。
这样子确实有点逗,我一时没忍住,真的笑了下。
“哈哈——”他也乐了,“我跟你讲,‘大花’,哦,就是我养的那只猫,它特别有意思,长得挺威风,其实胆子小还黏人。不过我姐现在不能碰猫,就送我堂弟那了,要不是他也喜欢大花,我可真舍不得。等下次我带你去看它,不对,是我带大花来看你。”
他又打开话匣子,可最后却让人听得不太明白,谁看谁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有心问问,只听妈妈说:“塘塘,这块儿不好走,你给看看。”
我一瞧,是快到家的那段街坊路,道窄又纵横交织,要是光听导航,确实比较费劲。
“肖姨,您真体贴。”商言礼摘下耳机随手扔在中控台,耳机撞上亮泽的金属饰条,一圈圈打着旋,“来吧塘塘,我都听你的。”他一副期待的模样。
就当是为了早点回家吧。
“前面路口左转,对,第二个路口再右转······”
车子很听话,怎么说便怎么走,没多长时间我们就到了。附近的停车位本来挺紧张,正赶上一辆车离开,商言礼眼疾手快一转方向盘,车头直接扎了进去。
泊好车,他麻利地去给妈妈开车门,又背上药箱,等二人走上台阶,我也收起告示牌,打开了槲叶堂的大门。
“塘塘,你去倒杯水,再洗些水果。言礼,你先坐会儿,我去抓药。”
“肖姨,真不用客气,这也不是外人。”
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去倒水。
茶具消毒柜有专门的客人用具,我先洗了手,又倒上一杯温开水,端过去时他正盯着诊桌上的赭色贡缎条枕,见我来手一指:“大花用的枕头跟这个一样,只不过是超大号的。”
“那是脉枕,又不是狗枕。”杯子递给他,“喝水吧。”
他笑嘻嘻地接过:“谢谢塘塘。”咕咚咕咚几口便喝干净,递过空杯,“要不你也给我号号脉,最近总觉得胃不舒服。”说完撸胳膊挽袖子一屁股坐上圆凳,手腕也搭上脉枕。
看他翘首以盼的样,我转身就走。
“欸,你去哪?”
“给您洗水果。”头也没回,我径直走去后院。
再回来,妈妈正专注地给他把脉,他一见我立刻嚷嚷:“塘塘,肖姨说胃疼可不是小事,必须得看。”
“别说话。”妈妈低声说。
“哦,好的好的。”商言礼紧闭上嘴。
我把果盘放在休息区的茶台,又去药房。今天赵姨不在,妈妈只能自己抓药,她说艺多不压身,所以早就考过药师证。柜台并排放着七张包药纸,里面已经有几味中药,看来还没有抓完。
“塘塘,去诊室准备一下。”妈妈叫我。
这是要腹诊?瞧了眼挂钟,已经12点,今天又早不了。
诊疗床铺上一次性床单,医用消毒柜里取出腹诊单,酒精棉、针灸针备好,妈妈带着商言礼也进了屋。
“来,躺下吧。”我对他说。
商言礼有点吃惊:“这就要上床?”
“是做腹诊。”我解释,“平躺,露出肚子,双手举过头顶。”
“哦哦,懂了。”他坐上诊疗床,脱了鞋,慢吞吞躺下,双手凑到腰间就要解裤带。
“不用,上衣撩起来就行。”妈妈赶紧制止。
“不用脱裤子,哦,太好了。”他重重吁口气,眼角扫了下我,然后呼地把衣摆就掀过胸口,一片白花花曲线分明的中段亮了出来。
我脸腾就红了,立马看向窗外。等了好一会才回过头,衣服已经被拉下来,露的地方也盖了腹诊单,而他却得意洋洋地朝我挑挑眉,我回瞪了一眼,心想,等会儿有你好受。
“哎呦呦······肖、肖姨,轻点,轻点。”果不其然,这才刚起个头,他已经哀嚎阵阵。
对腹诊妈妈可是下过苦功夫,点穴治疗更是强项,小叔都得向她请教。病人们对此是又爱又怕,疗效好却疼得很,这种叫唤我听得多了。
“忍一忍,一会儿就好。”妈妈边说手下可没放松。
自剑突起,沿任脉向下直至关元,腹中线旁开所及肾、胃、脾经都得过一遍,最后还要在脐周由内至外画圈点按,商言礼的哎呦声没断过。
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别看你现在闹得欢,明天叫你拉清单。”真有道理。
“塘塘,针。”妈妈伸过手。
该下一步了,我立刻撕开针袋递上去。
商言礼脸色突变,一骨碌爬起来蹦下床,鞋子都没顾上穿:“还要扎针?这、这也太、太······”
“太害怕么?”我摇摇头,“不可貌相呀。”
他有点不好意思,但立马可怜巴巴地看向妈妈,“肖姨,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扎针,小时候妈妈在我还勉强可以,后来她,她走了,我就再也没碰过针。”他声音越来越小。
我愣了下,一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妈妈的神色也变了变,转而语气温和地说:“没事,言礼,谁都有怕的东西,有人还不敢碰小鸡小猫呢,要不今天就到这,好么?”
商言礼没言语,竟是傻傻地盯住妈妈,突然他眼睛一亮,手悬在半空虚挡住,左瞧瞧右看看,嘴里还嘀嘀咕咕。
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只好等着。
“真是笨,现在才看出来。”他自言自语,随即光着脚绕过床尾几步到近前,“我姐没说什么?我爸也没有吗?”
这问题没头没尾,妈妈干眨了眨眼。
“肖姨,您眉眼这块儿和我妈特像,刚才您那么说话,就跟我妈似的。”他一双眼睛像清水涤过,“我都多久没见过她了······”
妈妈一直认真地听,又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拉起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言礼,人和人是有缘分的,能让你觉得熟悉,亲切,我也很高兴。妈妈们都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快乐,我一见你就感觉到阳光,有朝气,相信不论你妈妈在哪儿,她一定会很欣慰,也会为你骄傲。”
“真的吗?”
“是的。”妈妈微笑着点头,“快把鞋子穿上,别凉着。”
似乎是舍不得,他没有动,目光也不肯移开。我拿来鞋子放在他脚边,碰了碰他胳膊:“穿上吧。”他转过头,那神色,让人有点难过。
后来妈妈也给他开了几副药,又叮嘱要饮食有节,少吃寒凉的东西。妈妈抓药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也站在不远处,见他默默的样子,心里那说不清的滋味更浓了。
商言礼离开时已经一点多,我和妈妈匆匆吃了饭,又去另一处出诊。
夜晚繁星闪烁,月亮躲在云朵中,朦朦胧胧。我睡不着,翻出旧照片,一张一张看。爸爸年轻时可真帅气,妈妈在他身边笑得总是甜甜的,把自己的照片放在他们合照旁,这就是我们一家三口。
不由想到商言礼,他也和我一样,丢失了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所以一直会有遗憾。努力得到的荣耀他看不见,最珍贵的朋友他不认识,甚至做错事都没法被他骂。而未来还将是无休无止,相知相伴的人他喜不喜欢,比自己还淘气的孩子会不会也在他怀里睡着······
其实在那个人离开时,我们的人生就注定会有一个因他而生的盒子,思念、悲伤、遗憾·····统统在里面,这个盒子将伴随终生,直到我们也成为别人的盒子。
不过我还是挺羡慕他的,毕竟他见到了,体会过。而我,只能摸着老照片,想着妈妈讲述的那些事,打开我的盒子。
这个夜又是漫长。
早上起得晚了些,妈妈已经去槲叶堂,她留了早饭。简单吃了点,我又回到屋里看书,下周就是挑战赛的选拔考试,不能掉以轻心。
书架上放着cpa教材、辅导资料。抽出《税法》,它看上去有些旧,里面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注解,也没数过读了多少遍,但很神奇,每次看都会有新的领悟。《税法》条条框框的条例规定多,可它体现的立法精神,税务精神却是意义深刻,“忠诚担当、崇法守纪、兴税强国”范围一国,但其对家来说也有共通之处,所以cpa科目中我最喜欢它。
整个上午安安静静,只有翻书声,笔落纸间声和院子里鸟儿的啼鸣,看了小半本书也练了些题,我伸伸腰准备去做饭。
来槲叶堂看病的人很多,虽然有先预约的规定,但总会有不期而至的人。妈妈也从来不拒绝,有时候忙得都顾不上吃饭,我在家自然要分担一点。
冰箱里满满一堆食材,看来妈妈为晚饭做了充足准备。取出莴笋、苋菜、西红柿,鸡蛋和肉,打算来个两菜一汤。弄的差不多了,妈妈和赵姨也回到一鉴斋,中午赵姨是和我们一起吃。
“塘塘的手艺就是好,每次我都得多加一碗,减肥看来是没戏啦。”赵姨一贯大嗓门。
“您这是富态,多少人都羡慕呢。”
“哎呦,嘴还这么甜。”她啧啧两声,“枳月,你真是生个好闺女。”
“您就爱夸她,没看气人的时候呢。”妈妈说着给赵姨盛了碗汤。
“嗯,是,学习不用操心,啥都让你省心,有空就往回跑干这干那儿,你的气是哪里找的呀?不带凡尔赛的噢。”
妈妈抿嘴笑了。
赵姨说话总是热闹闹让人亲切,和她相处久了,妈妈都跟着开朗很多。其实最初药房有个姓谢的师傅,人看上去还可以,就是爱出错,比如把白芍抓成白芷,要不是妈妈细致复核,不晓得会弄出什么事,没办法只好辞了他,然后赵姨就来了。她是中医院退休的老药剂师,胖乎乎的爱说爱笑,工作起来特别认真,从没弄错过什么。她还是个热心肠,有段时间前前后后给妈妈介绍了好几个相亲的人,不过妈妈都婉拒了,后来她也知道些,就不再做保媒的事。
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妈妈和赵姨稍事休息,又去槲叶堂。做完家务,看着时间,点芳估计要到了,她上午发信息说午饭后过来。
人总是不禁念叨,我刚回屋,她的声音就从院子传来。
“塘塘,塘塘——”只听脚步声近,她笑呵呵地进了门。
一身湖蓝色牛仔连衣裤,腰间系条月牙白丝巾,随意打了个扣。她一手揣在月亮兜,一手拎着个大布袋,几步走上前就是个大大的拥抱。
“塘塘,我可真想你。”抱着还晃荡了几下,布袋子也跟着摇摆。
“刚分开没两天,哎,疼,疼——”推了推她。
“什么?哦。”她恍然大悟,赶紧松手放下袋子,“撞疼啦,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揉揉。”
转过身,她掌心覆在背上,热乎乎地捋捋这,按按那。
“还疼么?”
“嗯。”
“哎,一高兴就忘事,等会儿你拿袋子也砸我几下。”
我忍着没接话。窗外一簇簇绣球开得正艳,粉红、淡蓝、丁香紫色好不热闹,耳边的话音没落,渐渐有了担心的劲,我赶紧回身,扑哧一笑:“手艺不错么。”
她的手还悬着,停了一瞬,随即一抬,指尖点了点我鼻子,“没事就好。”说罢弯腰从布袋取出一个煤竹茶叶罐,“这是肉桂,一会泡壶茶给我压压惊,你这小妮子。”
“不是让你别带东西嘛。”她每次来都不空手,“之前拿的普洱还没喝完,妈妈说那都是陈年老茶饼,不能总这么破费。”
点芳不以为然:“跟我客气什么,我的就是你的。”她把茶叶罐塞到我手里,“不是淋雨了么,喝点肉桂再驱驱寒,别那个来了难受。”
我确实有这个毛病,一受凉到月事就肚子痛。在家会提前做做艾灸,有次在学校没注意,刚来便疼得下不了床,吃过药缓了一天才好,点芳忙前忙后没少着急。
现下这份心意不好再拒绝:“谢谢芳,我这就去泡茶。”
客厅长条几案上茶具一应俱全,小叔爱喝茶,妈妈功夫茶的技艺自是一流,我也学了个皮毛。
我们分坐两侧。等水开的功夫,我拿起茶罐,深褐色的罐身雕着九鱼荷花图,打开盖子,一阵甜香气,里面满满登登。拨出一些放入茶荷,又拧紧以防受潮。
水刚响,淋壶烫杯,茶匙拨入肉桂。待水嘟嘟地开,提壶略置片刻,冲茶。轻轻刮去茶沫,再盖好壶盖,淋罐。小等一会,壶身干透了,便是洒茶敬客的时候。
点芳道声谢,拿起品茗杯,先闻了闻:“是花香,汤色也好。”小口品饮,“这茶经你的手更有味道了。”
“是你的茶叶好。”给她又斟上一杯。
她笑了笑。
两泡茶她都是专心细品,待水开冲三泡时,她托着下巴哼起小曲,另只手食指轻敲桌面,合着拍子。
茶汤更加浓醇,重又续上,她双指并拢扣了三下,三口饮尽,羊脂玉瓷杯放上茶盘。
“饮茶有十德,以茶祛病气,以茶养身体,以茶可雅致······我觉得不止如此,还可以茶赏佳人,以茶表心意,以茶慰相思。”她瞧着我慢悠悠地说。
“欸,小叔也说过类似的话。”
“哦,那真是同道中人,下次小叔在说一声,得和他好好聊聊。”
“是不是还要来几杯呀?”
“当然,自家的小叔,不能放过。”
“女侠,求您高抬贵手,小叔可没您的本事。上次七夕他两盅就醉了,晚上还晕着呢,叫了车才回去。”
“噢,真没看出来。”
“我倒是看出来了,你今天心情不错嘛。”
她眨眨眼睛,转而望向小院,那里一片花团锦簇,沉默了会,她喃喃地说:“如果这两天心情不好呢?”
我一怔:“芳,怎么啦?”
她盯着那片绣球,又是一阵沉寂。
“塘塘,你知道绣球的另一个名字吗?”她转回头,突然问。
“不知道。”
“叫‘八仙花’,就是八仙过海那个八仙,这里还有个故事,给你讲讲吧。”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要说个不相关的事,但也不好再深问,我嗯了声。
“有一次八仙赴完蟠桃会,路上经过东海,龙王知道了便让九个儿子去海上打探,没想到龙王的七太子对何仙姑一见钟情,便设法把她抢到龙宫。吕洞宾,铁拐李他们勃然大怒,一通施法,龙王终于坐不住了,他知道实情后绑了七太子,还用龙轿抬着何仙姑,向众仙请罪,这事才罢休。龙王又献上花束以表诚心,后来这些花由八仙带到人间,人们便称它为‘八仙花’”
哦,原来绣球还有这样一个有趣的典故,它种在自己院子,就像身边的什么物件,也没想过研究个出处。
“你说龙王为什么要那样做,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喜欢何仙姑。”她又问。
我想了想:“何仙姑也不喜欢七太子,这不算是棒打鸳鸯吧。”
“谁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日久还会生情,连个机会都不给,梁山伯和祝英台不也是同窗三年才情定终身嘛。”
我顿了下,她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不过,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她刚才明明有不顺心的意思,却讲故事,然后还有如此一问,难道这个传说让她想到什么,会不会与她妈妈来了有关?
何仙姑,七太子,心里默默念叨。
忽地灵光一闪,该不会是她喜欢上谁,但她妈不同意?越想这人物关系越匹配,估计就是这么回事,她还不好意思直说。哎,难怪心情不好,我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俩可惜?”她听到了。
“对,那个龙王太不近人情。”话一出口又后悔了,龙王不就是点芳妈妈,背后不好议论长辈。我赶紧又接着说,“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七太子,他可以再加把劲,修炼法术,称霸天界,那娶何仙姑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点芳眉头一展,双手按着桌子:“你也觉得七太子应该再努力些,对么?”
“嗯嗯。”我忙点头。
“那你说何仙姑会知道七太子的心意嘛,她会接受他么?”
这可把我问糊涂了,何仙姑不是她么,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喜欢谁?转念一想,刚才的推理可能不全面,点芳许是刚动心,却又怕她妈反对,所以才这样不确定。能让她心动的人一定是个中翘楚,据我所知她还没交过男朋友,红鸾星终于有了动静,肯定得支持鼓励呀。
“芳,何仙姑既然遇到七太子,就说明有这个缘分,要珍惜当下,千万别错过。”
她的神色突然有点怪。
难道是我表达得不清楚?正想再继续,她却自嘲地笑了下,“我真是自讨苦吃,算了。”说着就去拿杯子。
“别喝凉茶。”
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她一口喝了个干净,我赶紧重新又烧水。
听着水慢慢沸起的声音,她问:“塘塘,绣球的花语是什么?”
我不知道。
“是希望,忠贞,永恒的爱。”她望着窗外的花,那一团团簇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她也轻轻地说,“不知道会不会这样。”
这顿茶喝到七泡仍有岩韵之味,我们换了话题,聊了聊春游的事,她慢慢又有了神采。
下午我们看了《会计学》,还写了点宏观经济的作业,天快黑时妈妈回来了。
“阿姨,您累了吧,我给您捏两下。”点芳向来和妈妈亲切。
“一点也不累,见到你,阿姨就高兴,你和塘塘再坐会儿,炒两个菜就好。”
“那我可不能闲着,得向您学几招。”
“好,我把压箱底的都教给你。”
三人说笑着一起来到厨房。
妈妈一早就煲上汤,香气大老远就能闻到。我把冰箱里的食材都拿出来,和点芳一起备菜,妈妈则先淘米蒸饭,接着就是热火朝天一道道佳肴的烹制了。
香椿鸡蛋、荷塘小炒、酿豆腐、红烧肉、汽锅鸡,甜点是桂花米糕,个把小时的功夫,一桌子菜上齐。
点芳又从布袋里掏出瓶东魁杨梅酒。木色塞子,雾白瓶,瓶身覆长条竹浆纸,浮印杨梅练雀图,三个行书墨字洋洋洒洒,“十八岁”。
“阿姨,咱们小酌两杯怎么样?”
“我就来一杯,你和塘塘尽兴就好。”妈妈向来不拘着我们,只要时之食之适之,剩下的就是欢喜自在。
得了令,点芳开瓶,我去拿酒具,一切准备妥当,我们正要坐下吃饭,“铃铃铃——”门铃突然响起来。
天色已晚,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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