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起点、终点、
深冬,大雪纷飞。
这场雪来的太突兀,从昨夜开始,直到现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我是一名护士,今天是我第一天工作。
我工作的医院是全国屈指可数的大医院,常常都是人满为患。
我被临时安排到一楼大厅的服务台,负责为来人解答各种问题。
由于是第一天上班,我对医院的事务还不是很了解,于是我便负责整理表格资料。
和我一起的还有张护士和王护士两位姐姐。
她们正在和来人交谈。
我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他说,你好,请问这里,是不是接受遗体捐献?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张王两位姐姐没有听到。
我以为是自己幻听,抬起头却看到一位男士站在我面前。他戴着口罩,短发,有着很漂亮的眼睛,外套只穿了一件黑白混色的毛衣。
真奇怪,外面是鹅毛大雪,这家伙不冷呢?
我站起来,莞尔一笑,我说,是的,我们这里的确接受遗体捐献,请问是您的哪位亲友?
他低着头,看样子也没有抬起头的打算,他说,哦,那请问,捐献的话,需要什么流程?
我热情的回答他,需要填写捐献申请书,捐献申请表,公证处公证,直系亲属的签字同意等等才可以。
幸好刚才的资料没有白看。
我看到他的眉心微锁,他说,哦,那我先填写申请吧,是这个吗?
他从我面前拿起一些表格问我。
我有些吃惊,他竟然这么急不可耐。
我说,嗯,是的。
他拿起面前的笔,俯下身开始认真的填写申请书。
让我心神一颤的是,他在年龄一栏填写的是23岁,只比我大一岁而已。
我心中有些失落,我替这个人感到惋惜,并对他肃然起敬。
我明知故问的问他,请问这位捐献者是谁?
尽管我早有预感。
他却毫不忌讳的告诉我,是我自己。
我还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这个男孩,百感交集,他对于捐献自己的遗体竟然这么的从容不迫。
我感到很抱歉,我说,对不起,您是患了什么严重的病吗?治不好了吗?
他却望着我,舒展眉头,我想他是在对我微笑吧,他说,没有,只是想将来如果我不在了,我的身体还能有点价值。
我终于放下心,我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
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下去,我忙说,呸呸呸,乌鸦嘴。
他直起身,把纸张交给我,他说,我有吸烟史,肺可能不好,其他的都没问题。
他似乎想到什么,又说,哦,我之前脑袋被砖头砸过一次,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我尴尬的笑,我说,还早呢,您现在不用说这些,您肯定能长命百岁。
我看到他温柔的闭眼,而后睁开,他说,谢谢你,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欣然答应,您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他回头指了指医院的大门外,他说,医院对面有家快捷酒店,我住在418,一个小时后你过来一趟可以吗?不是说还要公证的吗?我希望你能陪我去。
我有些为难,我第一天上班他就让我旷工,我说,这个,我...
他打断我,他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一个小时后我等你。
说着他转身朝大门外走去,形单影只。
我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身影,其实我想说,我还在上班,不能擅自离岗。
我心里有鬼了。
莫名的,我对他有了奇怪的好感。
我嘴里说着不能擅自离岗,心里却早已答应。
他离开后,我坐下看着手中的申请书,名字一栏写的是“花七七”。
花七七,好美的名字。
我无限遐想,我想要知道他口罩下的容貌,是否和我心中的一样。
我的思绪彻底乱了。
第一次,我明白了小鹿乱撞。
他的眼睛如鬼似魅的纠缠我,我的心也跟着荡了。
我劝说自己静下心,安心工作。
可我发现自己开始鬼使神差了,我心不由己的会想起他。
我失神的发呆望远方,而后我听到张姐说,小李,小李。
我转头看她,我说,张姐,怎么了呢?
她说,小李,你发什么呆呢?头一天上班可不能这样。
我不好意思的对她笑,我说,张姐,我们这儿接收遗体捐献的人多吗?
她一脸诧异,她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咱们这儿一年下来也没多少人愿意捐献,毕竟咱们中国人的观念是入土为安,落叶归根。
我低头看看手中的申请书,再看她,我说,刚才有个人,填了申请书,说要捐献遗体。
王姐听到我的话,她惊讶的说,啥?你说什么来着?
我说,刚才有个戴着口罩的男人,我转念一想,又说,哦,不对,是男孩,他才23岁,他刚才过来问了我一些遗体捐献的事情,然后就填了这个。
我把申请书交到张护士手里。
王姐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她说,呀,这是真的啊,我刚才怎么都没注意到?
我说,可能他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吧,刚开始我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姐走马观花的看了下,她让我把当时的情形说一下。
我就一五一十的还原了当时的情景和对话。
王姐皱着眉头,心有所想的模样,她说,你说,这个男孩,会不会?
张姐看她,她说,会什么?别卖关子!
王姐身体贴过来,手捂着嘴,小声的说,自杀。
我先是一惊,然后就笑了,我说,不可能啦,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如果要自杀的话,哪儿有闲情逸致的跑来咱们这里捐献遗体?
王姐一本正经的看着我,她说,世事无绝对,对吧?万一让我说对了?
我嘴上不说,心里却在责怪她乌鸦嘴,万一真的一语成谶了怎么办?
张姐若有所思的说,你刚才说,那个男的让你一个小时后去他的房间?
王姐接腔,对嘛对嘛,越说越是那么回事嘛。
我突然开始心慌起来,连我自己都感觉要发生不好的事情,他不会真的傻到要自杀吧?
如果是,那他真的是和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看看手机,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我忽然大喊大叫,我说,对面酒店的418房间,快让急救人员过来,快。
我跑出医院,我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过的马路,我只听到身后的刹车声以及咒骂声。
推开酒店大门,我迫不及待的奔向电梯,并朝身后的前台人员大喊,418房间可能有人自杀,快叫人来帮忙。
可恶,电梯在21楼,时间不等人,只好走楼梯了。
我爆发所有的能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四楼,开始找寻418房间。
终于,我在楼道的尽头看到418的门牌号。
房门虚掩着,并没有上锁,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有点胆颤,但还是上前推开了房门。
房内的电视开着,还在播放节目,灯光却都关着,我走进屋内,里面空无一人。
我听到卫生间传来淅沥沥的水声,难道他在洗澡?
我呼唤他的名字,我说,花七七,你在里面吗?花七七。
无人应答。
我好矛盾,万一推开门,他正在洗澡,那得有多尴尬!可是如果...
不管了,我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推开门的一刹那,我的双腿发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然后,我开始尖叫着大声求救,连滚带爬的朝花七七爬去。
莲蓬头不停的洒水,洒落到地板上,冲刷着鲜红的血液。
地面上,血和水交融在一起。
他背靠着墙,衣衫湿透,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他闭着眼,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手腕处,鲜血不停的往外流。
我吓得要死,我浑身战栗不止,我快要崩溃,可是我又不能崩溃,我还要救他,我还要救花七七。
我本能的按住他的手腕,可鲜血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们不停的向外淌出来,我的双手沾满他体内的鲜血。
我拼命的喊叫求救,我不停的拍打他的脸,我想要他清醒过来。
我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你叫花七七对吗?我知道你叫花七七,花七七,你不能死,你要挺住。
他对我不理不睬,他不对我一句话。
我终于崩溃了,我对他大喊大叫,花七七,你他妈的不能死你知道吗?你这算什么啊?我第一天上班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花七七,你给我醒过来,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
然后我开始乞求他,我乞求他醒来,我说,花七七,算我求你了,你睁开眼好不好?告诉我你还活着,我求你了。
我又变得癫狂起来,我声嘶力竭的咒骂他,我草你妈的花七七,你他妈的不能死,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草你全家,你不能死,你要给我活着。
我吼叫着,崩溃着,我语无伦次,我不知所措。
也许是我的哭叫声,也许是我的咒骂声,也许是我的乞求声,他终于慢慢的睁开眼,他用最温暖的眼神看着我。
他有气无力的说,谢谢你,李菲菲,我会记得你的名字,我会向所有的神灵祷告,希望你一切都好,谢谢你。
而后他给我他生命最后的微笑。
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鼓励他,不断的鼓励他,我说,不要怕,我在这里,你不会死,有什么事以后我们再解决好吗?你一定要坚持住,听到了吗花七七?
可他已经闭上了双眼,不再睁开,不再多看我一眼。
滚烫的血液还在从他的体内淌出,我还能感受到他体内的温度。
门外围了很多人,有房客,也有工作人员,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些什么,却没有一人上前帮忙。
急救人员很快赶了过来,他们把花七七抬上担架床。
他的手腕缠上了白色的绷带,可是血液很快将他们染成惨烈的红色。
我听到有人说话,他说,病人停止呼吸,没有心跳。
我不顾一切的给他人工呼吸,而后是心脏复苏。
不曾停歇。
我在他身边不曾离去,直到他推入抢救室。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敢说话,不敢离开,我只能站在那里发呆。
两位姐姐过来安慰我,她们说,小李,你先回家休息吧,过几天再来。
可我不能离开,我要亲眼看着他出来,听到医生对我说,他没事,他活了过来。
刚才的一幕幕在我的脑海中不停的倒带,播放,倒带,再播放。
眼泪止不住的流。
我看到院长也来了,他低三下四的陪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人走进抢救室,没有出来。
许久后,那扇门终于打开,我看到医生垂头丧气的走出来,他走到我面前,他说,对不起,我尽力了,我没能把他拉回来。
我的心防终于四分五裂,而后分崩离析。
我崩溃的坐在地上大哭。
我看到很多人围过来,他们安慰我,开解我,他们说,小姑娘,节哀顺变。
我看到花七七身体上蒙着白布被推了出来。
我想到他那漂亮的脸庞面无血色,他说,谢谢你,李菲菲,我会记得你的名字,我会向所有的神灵祷告,希望你一切都好,谢谢你。
我去警局做了笔录,他们交给我一个大大的背包,还有一部手机,以及一张纸条。
他们说那是花七七留下的东西,因为他说要把他的东西交给我,所以他们希望我能帮忙处理花七七的遗物。
他们告诉我,花七七不符合有关规定,他捐献遗体的申请没有通过。
我痴笑,我傻笑,我笑所有荒诞的事情。
真他妈的可笑。
我背着花七七的背包,抱着他的骨灰在大街上徘徊,我不知道要去哪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是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我不知不觉的来到花七七生前入住的那家酒店。
或许冥冥中,他是我生命中的必经之客吧。
我走进酒店,我说我要入住花七七的房间。
他们心有余悸的望着我发呆,他们对我再三确认。
我坚持自己的想法,他们只好放我进去,但是他们告诉我,那间房子现在无人问津,甚至是整层楼,人人怕晦气,纷纷躲避。
我躺在他睡过的床,试图去揣测他的想法。
我拿起那张纸条,上面写着。
你们好,我叫花七七,我想捐献我的遗体,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我的父母不久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离世,我没有弟兄姐妹,所以我只能委托我的好朋友李菲菲女士代我签署。
对于我的自杀,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了困扰,尤其是李菲菲女士,我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许可擅自做主。
我想,你应该会同意的吧。因为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从你的言谈中,我验证了我的想法。
但是我还是要说声抱歉,希望我的离去不会为你带来困扰。
我没有什么能够回报你,我的背包,还有一部用了很久的手机,这些是我仅有的可以回馈你的,希望你能够收下。
还有,谢谢你,我想你肯定会来的,刚才你并没有拒绝我,不是吗?
谢谢你!
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浸湿了纸张。
他是个懦夫,也是位勇士。
这是我对花七七的评价。
手机有密码锁,我无法解开,只好先放着。
我很好奇背包里究竟是什么。
我拉开拉链,打开背包,我看到里面有几张画像,男男女女,还有一对年迈的夫妇。
我看到里面有一个厚厚的本子,已经陈旧发黄。
我在想,他既然把东西留给我,我想他应该不会介意我翻开他的本子。
我打开本子,才知道那是他的随笔日记,里面记录了他的大学生活,以及他憧憬向往的爱情。
我像是入了魔,我细细的品读他的人生,忘记了时间。
我仿佛看到他最后的微笑,灿烂如夏花。
他对着我微笑,他说,谢谢你,李菲菲,我会记得你的名字,我会向所有的神灵祷告,希望你一切都好,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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