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不期而至的信
春天的日头跟周公定是情人,否则怎会这般春眠不觉晓呢?
墨玉一个长长的哈欠之后,伸着懒腰望望正在膳房熬药的人,这主仆关系真是倒过来了,不过谁叫她家小姐从没那些个自命清高的毛病呢?她不大意的朝膳房嚷了一声,“我去方便一下啊!”
说着,人已晃晃悠悠的出了后院,刚到中庭,一小厮碎步跑来,“姑娘,这是小姐的信,劳烦转交。”
小姐的闺房自是一个男丁不能随意进入的,刚巧碰见了她。
墨玉揉揉睡僵了的脖颈,懒洋洋道:“小姐的信?怎么还有小姐的……”
信字卡在喉头,墨玉浑身一个抖擞,此‘小姐’非彼‘小姐’,她蹭的接过信,贴在眼前仔细瞅了又瞅,没错,是京都寄来的。
浑身汗毛一竖,她即刻从周公那找回机灵的脑子,信封从眼前一挪,绽开了一张笑脸,“好哒!”
小厮这边刚离去,墨玉拔腿就往回跑,一路狂奔差点没撞到游廊木柱上。
碗中苦涩被迎面扑的四散,眉翎托着正欲送往东苑的药,望着像擎了个火把跑来的人喘着粗气道:“信,江洛雪的!”说罢,还格外强调道:“京都寄来的!”
袅袅绻起的水烟热息在眼前漫过一层雾气,那是眉翎第一次见信封上的颜筋柳骨,她单手接过信,心念骤然起伏却久久未语。
“我来。”墨玉急不可耐的夺过信,抬手就要撕,动作却不设防的僵住。
“停?”
“停?”
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叫,墨玉没听错,是两声。另一道自膳房中传出,见是白芷,她不以为意道:“不碍事,等我拆了再找个信封重新装上,小姐临摹起字体来,连本人都认不出。”
眉翎刚欲再开口,一番郑重又怜惜的言辞已赶在她之前,“不妥!丞相府家书都是寄给老夫人的,这封信是给江小姐的,直接送去吧,她也是个可怜人。”
突如其来的安静,连空气也冰冷了几分,一时间,谁都未再言语,不知是否各有思量。
墨玉慢慢转来的面色陡然一沉,“他江家写信派人来杀我们就妥了?”
虽是低沉的音线却毫不掩饰汹涌的怒气,惊的枝头的鸟雀也嗖的一声飞起。
“墨玉”眉翎低叹了声:“怎么跟姨娘说话呢!”
墨玉眉一斜,依旧违拗的攥着信,“她可怜?姨娘这话说的偏倚,我们便不可怜了?”
“是不妥!”
眉翎面色微凝的开了口,“君子小人之论,我们亡命苟活之人早已无暇顾及,他不仁也好,我不义也罢,抛开这些都不谈,我不是不屑这种行径,是当真的觉得贸然拆开不妥。”
话说的不卑不亢,若这信中真有什么阴诡的猫腻,那她断不会轻易错过,但若没有,那她也晓得夫子从小教导的非礼勿视。
她不是小人也不是君子,一个想要在谲诡的杀戮中求生的孤女罢了,有没有人可怜,她的命都是故人用血肉之躯换来的。
谁也不会甘愿作任人迫害的角,究竟是为何来江府,这一点,她比墨玉更清楚。
当然,这些话眉翎没说,托盘往身前一探,她目光已柔和如初,“把信给我吧!”
墨玉握着信,嘴角撇起的高度要上天,见状,她话锋一转笑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去方便么?”
“我,我憋回去了我。”
信往托盘上狠狠的一掷,‘憋回去了’的人扭头又往外走去,光是那背影想杀人的气场就可见一斑。
水雾卷着热气被信扑来的冷风撕散,如这转瞬又安静了的后院。
眉翎的话从头到尾都是与墨玉说的,叫白芷也一时无言,都是可怜的人,她方才心急阻拦却也没想过伤害这两个孩子。
正踌躇,一双手已先握了过来,“姨娘!墨玉打小跟我在一起放纵惯了,我替她陪个不是,你莫跟她一般见识,这信,我连药一道给江小姐送去。”
咳咳咳……
未进东苑,便可闻见咳声,竟也习以为常了。
“小姐,该喝药了。”
眉翎已立在案旁好一会了,伏案的人还恍然未觉,案上散满纸笺,不知她正出神的看着哪一张,叫眉翎端着的药也不知放哪好。
也罢,正好她也不打算就这般离去,京都寄来的信到底写了什么,说没有半点疑忌那是不可能的,但若想窥得一二,也未必要她亲自拆,亲自阅。
“小姐,有你的信。”
眉翎略拔高了音调,递出信,一字一顿的补充道:“京都寄来的!”
话刚落,果见那纤指微不可察的颤了颤,埋头书案的人终于抬起了视线。
想来若不是病魇的折磨,那双杏眼也会是顾盼多姿,只如今失了水灵显得尤为干涸,却是那干涸之中,在触到信时,迸出些别样的光泽。
那样的神色,眉翎有些…看不懂,因为洛雪不曾接信,光是凝眸片刻,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递信的手悬得略有些尴尬,她见机道:“小姐,我让驿使在府外候着呢,小姐看看可是要紧的事,若是急事小姐即刻回了,我这就给驿使送去,若不急于一时半刻,我便去打发他走。”
试探的话说完,眉翎紧紧端望着,不愿错过其一丁点的神色变化,然而洛雪瞬息平静的无悲也无喜,她一时看也不透,却见其终于启开了信。
岂料,信笺展开的刹那,却叫她紧拧的目光缥缈了一瞬。
留得溪头瑟瑟波,泼成纸上猩猩色。
素白笺中洇落红,如桃花撒满纸上的天下,纵眉翎不谙情.事,也知天下有情人无不借桃花笺题情诗。
洛雪指尖一划,迟迟的停在了落款处,眉翎目光也随之疑惑的跟随,匆匆一眼虽看不详尽,但可以确定,那处根本没有墨迹。
更令眉翎费解的是,洛雪的反应似乎并无收到情信的欣喜,亦或是?
她也说不清楚那该是怎样的心绪,但至少没有女儿家应有的芳心少艾,反而是平静的近乎冷漠。
罢了,既然是情信,与她也无关联,眉翎正寻思着这满案的纸笺,药该放在何处,却见洛雪起身,似不经意的问起:“眉儿可识字?”
摸不清这似有意若无意的一问,她避重就轻的答道:“自小随家母习医,认识的草药倒多些。”
“我…”话刚开了个头,就停在了絮絮的呢喃中。
眉翎自顾自的整理案上纸笺,只想挪出个空,好放下药离去,然而一道飘如轻烟的声调猛的钻入耳际,叫她双脚顿时如垂了铅。
“眉儿可听说过,近日城门皇榜通缉的苏家军?”
这一问,不亚于一刀猝不及防的直插心口,何止听说过?
药碗砰的一声往案上一跺,眉翎看着混浊的药液映着自己不甚分明的眸色,冷声开口,“小姐久居闺中,竟也关心这事朝廷战事?”
“他们真的…都覆亡了么?”
院中的孤木前又传来一句沉吟,是一贯凄楚的音调,辨不出悲喜,眉翎暗暗冷嗤,那话,是盼着他们全军覆亡了,还是…?
这江家人,当真是有意思!
“谁知道呢!”
似是在回答,又似说与自己听,声音散落,人已离去。
对于洛雪的期期艾艾,当时,眉翎不懂也不屑,直到又一日,她再次端着药立在美人榻前,有些谜底,终于开始慢慢浮现。
阳光薄如纱翼,隔着珠帘无声的覆落,显得这清晨格外的静好。
眉翎端着一早熬好的药,望着榻上斜倚而卧的女子,那样相悖的两抹色彩映衬在一起,竟也柔和出几分窈窕的靡丽。
蜡黄的脸颊下枕着的,大约是世间上最美的一抹红。
药轻轻放在案上,榻下滑落的一角锦缎红衣被捻起,眉翎正小心的拭去浮尘,一线银光轻扯,还连在衣上的绣花针忽的从一只手中脱落。
榻上人惊觉而起,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缎衣被猛的一扯,火烈的红在阳光下惊鸿一现,紧紧的收在枯瘦的手中。
“对,对不起,我方才见它落在地上,所以才,我不是故意的……”
眉翎睖睁着望着如受惊的小兽般的人,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大约她也未想到那样柔婉的女子也有凶狠的一刻,似谁敢再碰那霓裳一下,她都会拼命。
洛雪似雌母护雏般周身绷紧,一直盯往院外,不知在警惕什么。直到确定再无人声时,她方才急急的松开怀中衣缎,像是生怕揉出了褶皱,小心的抚了又抚,半晌才意识到身旁还站着一人。“你不许告诉别人。”
声如蚊讷却有股莫名的狠,眉翎此时尚有些懵,只顾点头指向案上药,岂料刚欲开口的话又挢在舌中。
随榻上人手轻轻一挥,一片红光席陈霎时充斥了视线。纵是没穿过,一眼望去也当明了,那正是天下女子无不艳羡的红霞帔衣。
“好看么?”
忽转柔和的语调叫眉翎收了收有些恍惚的神绪,好看么?该怎么说呢,那凤冠霞帔岂有不好看的?
只是洛雪目光殷殷的托起的却是衣襟的一角,那处,绣花针还连着红线摇坠,一朵堪堪绣好的花如蝶振翅。
虽也是极好看,可这嫁衣上绣的竟不是百鸟朝凤,也非雍容牡丹?
那花,眉翎认得,隐隐想起什么,余光再触到院中孤树,她按下疑惑,诚然的点头道:“这凤仙花绣的极好,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洛雪听罢,笑中也带了抹羞色,“我怕白日里被发现,总躲在晚上绣,早上瞧着不好,又拆了重绣,好些日子才绣出这么一朵,我总盼望着能多绣些……”
语调渐渐转的凄婉,但洛雪刚才连说都不许她说,眉翎自然也不好多问,想来女子怀春就是这样患喜患忧的吧?
“小姐记得趁热喝药。”
眉翎小声叮嘱了一句便退下,冷寂的东苑里只一株孤木自怜,叫她路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头又添疑惑,今年的凤仙,怎开的这样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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