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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入瓮


  妇人被识破后面上露了凶色,却并不再阻拦二人,反倒剑走偏锋的往窗口奔去。

  厢房的窗户半扇掩,半扇开,窗外一株石榴树花开正好,只是那样灼灼的色彩,浓艳出几分诡谲。

  “墨玉,快拦住她!”

  说不出为什么,常在军中的孩子从小就知道兵不厌诈,在迈进医馆之前,两人已暗中观察了许久,却不曾发现分毫异样,但若真有人苦心孤诣的给她们设局,又怎会只用一个半老的妇人?

  一阵促耳的掀撞声,两人借着推翻的桌椅将妇人截在窗前半步,只见她唇一扯,回头悚笑:“两个死丫头,不自量力。”

  袖口凶器毕露,妇人的目标极明确,刀刀都是冲着眉翎去的。

  墨玉即刻抽出随身带的短柄刀,三五招交手,妇人身手虽也不简单,可她未想到两个小丫头竟也会武。

  这军中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习武呢?

  剑拔弩张之际,墨玉不慎跌倒,眼看着刀从手中滑出,眉翎刚欲去捡,一个猛力的脚风兜面灌下,锋刃旋着森冷的光被妇人抬脚踢至门槛处。

  只有那么弹指一挥间,寒光簇闪,犹跌在地上的墨玉来不及相救,一道雪亮的光晃过眼底,妇人手中的刀猛的朝眉翎刺去。

  忽然,四周死寂,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只听见咣啷的落地声,而一把短柄刀却插在了妇人的背后。

  顾不上空气里转瞬弥漫的血腥,一张容颜已刻入眼底。眉翎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响,那张面孔能叫她压抑的心绪瞬间崩溃。

  虽只是初见,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姨娘!”

  眉翎久久才含悲轻唤了一声,一双手颤抖的握来,无需任何言语,那样紧的力度一如被她白妈妈从小牵到大,胜过千言万语。

  她眼前的妇人,正是白芷。白芷与白芨是双生姊妹,这便是为什么两人一眼就能认出她,也正因此发现那行凶的妇人在撒谎。

  “小姐,雁山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是老管家及时通知我赶来的。”

  白芷说着望向身侧,这医馆掌柜是眉翎母亲故居的老管家,是直到再次听见他声音,眉翎才辨出昨晚推拒她们的正是此人,同时,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医馆这打从苏家出事之后就一直有人监视,昨夜小姐突然造访,老奴不得已才将你打发走。洛城左不过就那几家客栈,我想小姐总要投宿的,便差了人去候着。后来摸清小姐住宿后,我前去与白芷商议,终未敢贸然与你相认。”

  “一来,我不识小姐容貌,更何况小姐昨日还是男装。二来,白芷现在的身份也不便轻易露面,我们唯一确定的,便是白芷的容貌小姐当认识,因此,我悄悄塞了信,却未言明时辰,实则白芷早已在酒楼醒目的位置等候,只盼望小姐能自个认出她来,也好消除我们心中疑虑,岂料后来……”

  墨玉一个激冷,“后来又有一封信?”

  掌柜捶胸叹气,那后来的事便可想而知了,两人昨夜惊动了监视的人,他们亦料到二人要投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往每家客栈都送了信,只等她今日入瓮。

  “幸而小姐容貌并不似通缉的画像,加之你昨日又是男装,以至于这妇人也摸不清小姐的身份,否则……”

  管家说着,转向窗外的面色也不禁暗了下来,眉翎眼角猛的一跳,低声追问:“否则如何?”

  过午的阳光落在窗上,透着半面金光,阴着半面昏黄,将屋内的光影叠加的莫名的压抑。

  “街对面候着几十个侩子手,快刀杀人如麻,召之即来!”

  春日的风乍然就打窗而入,吹的人骨子里发寒。

  扶起散倒的桌椅,眉翎忍不住朝窗外探去,身后又突起一阵急促的轰隆声,窗前一片妖艳的石榴花在视线里猛的一晃,而她下意识去推窗的手,被一路撞翻桌椅奔来的白芷,死死的捉住。

  “这半扇窗切不可开,这是暗号,一旦两窗全开,后果,不堪设想!”

  白芷的音调甚至气息不稳,但从她惊慌到放大的瞳孔中,眉翎可以想象得到那后果,有多严重。

  杀机,头一回,逼仄得如此近。

  当眉翎带着满腹的疑惑,捧着伙计备好的一包白芷草药,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出医馆时,夕阳已洇红了半边的天。

  白芷说医馆不可久留,让她务必先行离去,可走着,走着,无数个念头在脑中闪过,一股强烈的不安突然涌上心头,眉翎猛的顿住,她想起一件事。

  “墨玉,你说,白芷姨娘缘何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小姐指的是什么?”

  “那半扇窗!”

  长街上一声坠落的巨响伴着惊恐的尖叫,彻底断了她繁杂不晰的思绪。

  蓦然回首,医馆紧闭的半扇窗不知何时被推开,蜂拥逃窜的人群里,恶鬼般的黑影凶煞的扎入医馆又极快的闪出。

  眉翎迷失在急促的人流中彷徨的回行,目光相遇的刹那,白芷隐悲摇首,静不露机的从医馆徐徐步出。

  待黑压压的人群如鸟兽惊散,陡然肃清的视线中,她一颗心瞬间颠簸至浪尖,也许比起雁山万骨烈焚,这不过九牛一毛,却生生目睹在她眼前。

  石榴树下,管家被戕害的身躯,血色比花更艳……

  ***

  三面荷花四面柳,轻烟细雨似女儿家的绣花针,将洛城的春.色绣的山水怡人。

  那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匿在这样的小城里可安稳一生,而昨日血雾,不过是梦魇一场。

  “不知小姐有何打算?不如就此隐姓埋名,我就是拼上老命,也必定护小姐一生平安富贵。”

  霉潮湿冷的客栈厢房里,白芷恳切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银色的雨下的越发的密,将立在窗前的人一双眸子弥缠的殷红不晰。

  一生平安富贵?已到天命之年的管家再也没有机会了,雁山数十万烈烈英魂也再没有机会了。

  未曾经历过的永远人不会懂,那看似平淡的波澜不惊,于流血漂橹中走出的人而言,却是人寰难再。

  远天的雨铺天盖地的压下,却压不住一股子不知从何而生的悲恸。

  不知过了多久,窗前横乱的雨已打湿了半边的肩,眉翎终于开口:“姨娘是不是忘了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如此看得起我兄妹二人?”

  已被皇榜通缉,仍这般迫不及待的要斩草除根,任谁还会相信,雁山一战,只是一个普通的冤案?

  一道亮紫的闪电似利斧劈下,将晦暗的厢房照得雪亮。白芷身形微晃了晃,再抬起的眼底多了几分难言的隐晦。

  是否过去的事都说来话长,当初她离开苏家回到洛城就此隐姓埋名,十几年来,这世间再无白芷。那些听者不曾参与的岁月,她一言带过,却从昨日的妇人说起。

  “昨日那妇人唤作徐妈妈,原是洛城江家小姐的乳母,现在也算是江家的老仆人了,而我对一切了如指掌只是因为……”

  白芷垂下眉眼,一字一字的咬出:“刽子手是我和她受江家老太太之命一同布下的,而我如今的身份,正是江府的管家!”

  白芷昨日之所以会公然出现在医馆,也正是因为这重身份,但同时也因为她的出现,徐妈妈的暴毙,必须要有一个解释。

  介于她的身份,解释就只能是,她来医馆发现徐妈妈死在掌柜刀下,然后推开了窗户唤来了刽子手。

  所以,为了让一切合情合理,为了弃卒保车,管家注定要牺牲。

  一段并不长的话中,眉翎敏感的捕捉到了两个完全陌生的字,“江府?”

  洛城江府是何许人家?也许久不归京的人,确实不知。

  白芷眼中起了一丝微澜,眸光飘向窗外,竟似遥远的回忆。

  “洛城江府正是当朝丞相江忠的祖屋,因我略通些医术,当年回洛城时,恰逢现在的江老夫人即江忠的长姐患了眼疾,需医女照顾,我便换了姓名进了江府。未过几年,江府管家告老还乡,我从此成了江府的管家。然而……”

  白芷说道此处,额角也不由得绷紧,

  “数日前城门皇榜通缉,我得知苏家遭此劫难,悄悄联系医馆的掌柜暗中打听你们的下落。却没想到就在几日前,江府忽然收到一封丞相府寄来的家书。因老夫人有眼疾,年纪又大,几乎看不见东西了,但凡家书一向是我念给她听的。但念完那封信,我,我彻底慌了神!”

  一言及此,白芷紧紧的闭上双目,“那信中说,请洛城江家留意苏家祖业张家医馆,若有苏家两子逃亡至此,杀!”

  九天的惊雷携着暴雨翻滚,亦不及那一个忽沉的音调振聋发聩。

  狂风携雨入窗打得脸颊生疼,眉翎伸手一触是一片湿冷,但从逃亡以来,她从未如此确定,那不是泪。

  不记得是怎样沉入惊恸中的,待到她回过神来,紧咬的唇上沁着血珠。

  疼痛,总能让人保持清醒。

  她性子中少有的沉静是多年习箭练就的,猎物没有瞄准之前断不虚发,能做的只有蛰伏伺机。更何况,眼下,她自己却是那猎物。

  窗外未歇的雨不知何时又细如针绵,北境像这般的春雨极少,但一旦下起来,便势不可挡的如那催马横戟的战场。

  眉翎再次慢慢的转过身,太子监国,三王爷监军,雁山与姜国恶战,父亲入狱,十万大军一夜覆灭,哥哥生死未卜,三王爷已被软禁,江丞相?还有白芷那似乎未启齿的话……

  思绪一瞬百转。

  “姨娘不是问我有何打算么?”

  窗外春雷滚滚,一道声音平静无波,却不容置喙“去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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