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若臣不愿呢?”
“孤相信,少将军做过塞外的雄鹰,便不会想做后宫的金丝雀。”
“是吗?”谢杳杳广袖一扫,石案上杯盏碟子洒落一地,也弄脏了她的衣裳。
“臣仪表有失,恕不奉陪。”不待李知憬开口,她随即起身离开。
李知憬仍是谦谦君子模样,却未遮掩眼眸中的一丝不屑,看着谢杳杳远去的背影,一侧嘴角微扬,轻笑一声。
晚膳还是得用,谢杳杳一再坚持,终于换回自己的衣裳,明明脂粉都洗净了,头发也重新高高束起,可镜中的自己怎么瞧怎么古怪。
“眉毛……对,眉毛!影响了本将军的英武之貌,这得多久才能长回来啊。”谢杳杳仰天长叹,随即趴倒在桌上。
候在门外的徐姑姑见她肩膀一耸一耸,以为她哭了,心道不好,皇后殿下说两个孩子都已长大,行事也稳重,断不会和从前一般见面便斗得没完没了,可怎么就单独相处了半个时辰,谢杳杳就弄脏了衣裳,委屈上了。
徐姑姑已经很久没见过谢杳杳落泪了,从树上掉下来摔伤腿也只是哼唧了几声,徐姑姑心疼,忙上前安慰:“三娘可是受委屈了?天可怜见的,许是其中有误会,太子殿下不是个会哄人的,若是话说得不中听,你千万莫往心里去。”
谢杳杳直起身,愁意还挂在眼角眉梢:“啊?太子殿下所言句句在我心上,姑姑宽心。”李知憬并没有她的眉毛来得重要。
正厅设了三张食案,皇后坐主位,李知憬与谢杳杳面对面,二人相视一笑,气氛格外和谐。
“杳儿,做了你最爱吃的金银夹花平截,快尝尝。”皇后慈爱有加。
眼下还未到吃蟹的时节,螃蟹着实难得,金银夹花平截是以面做皮,在其上铺满剔好蒸熟去腥的蟹肉、蟹黄,卷成卷儿,切成小段,上锅再蒸,出锅后黄白相交,香气四溢。
谢杳杳夹起一块,仔细品尝,后又饮了盏菊花茶:“如此佳肴,臣谢过皇后殿下。”
“什么殿下臣子,今儿个是家宴,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唤我姨母,唤慎儿三哥吧。”皇后笑开了怀,又冲李知憬抬抬下巴:“慎儿,你说呢?”
“阿娘说得是。”李知憬指着他食案上的金银夹花平截,示意一旁侍奉的婢女:“三娘喜欢的话,就多用些。”
李知憬以前最常唤的是她的全名“谢杳杳”。
谢杳杳,是不是你把我的剑弄折了?
谢杳杳,是不是你拿石头丢我?
谢杳杳,师父说点到为止,你懂不懂?
谢杳杳又是你!谢杳杳你还是不是女子?
谢!杳!杳!
……
人还是那个人,俊美的脸庞少了愠色,用温柔的声音唤她“三娘”,谢杳杳只觉得身躯一震,靴子里的脚趾不自觉蜷缩。
“三哥,这道怀抱鲤做的不错,你尝尝。”谢杳杳也故意唤得和煦。
一个吃鱼,一个品蟹,二人目光交汇,笑,一定要笑,谁笑得开怀谁就赢了。
因宫门已下钥,皇后留谢杳杳夜宿宫中,与四公主相伴,李知憬离开前,谢杳杳双手在身前交叠,柔声道:“三哥,改明儿去我府上,家中来了位扬州来的厨子,极善做鱼。”
李知憬回礼:“多谢三娘。”
四公主等得不耐烦,一肚子话要跟谢杳杳说,见散了场,拉着谢杳杳的手就往凤阳阁去。
徐姑姑抬头望天,皎皎圆月,点点星辰,欣慰道:“下官见太子和三娘处得极好,娘娘可舒心了?”
谁知皇后重重叹了口气:“慎儿不喜吃鱼,杳儿不喜旁人说她嗜吃,这二人啊长大了,都还在斗。”
李知憬最厌吃鱼,可皇帝不许他挑食,渐渐地他也就不提了,用膳时能避则避。而谢杳杳幼时极爱甜食,未习武前肉乎乎的,同窗笑她是饕餮转世,为此哭了好多回。
都是会给对方插刀的主。
凤阳阁。
“三娘,想不到你要做我三嫂了。”含月公主李永怡与谢杳杳同岁,幼时谢杳杳在宫中念书习武,与李永怡好似双生子,同吃同睡,若是其中一人闯祸,另一个也绝不清白。
谢杳杳大剌剌趴在榻上,手指描摹床头木头上雕刻的纹理,语气如明日就要被拖去斩首一般:“你那三哥,大概是属狐狸的,只有他占别人便宜,从不吃亏,嫁他得折寿。”
躺在里侧的李永怡乐了,脚背轻踢谢杳杳的小腿:“怎么我三哥在你口中就跟洪水猛兽似的,多少贵女想嫁都想疯了,你还苦大仇深。”
谢杳杳冷笑不语,那些贵女是不知道李知憬睚眦必报的性子,尤其自恋,估计在他眼中,只有水中自己的倒影才算样貌匹配,不过话说回来,就他那副皮囊,也是有资格自恋的。
李永怡以为谢杳杳不信她所说,侧过身正对她,煞有介事:“这可是秘密,秘密懂吗?你听了之后,不许告诉旁人!”
谢杳杳斜了一眼她,宫里可真是养人,养得李永怡还是这般天真无邪,天下哪里有什么秘密,一旦你对旁人说“一定要严守秘密”,除非对方死了,否则只会越来越多人知道所谓“秘密”。
“既然是秘密,那我就不听了。”谢杳杳抬起一双手捂住耳朵。
李永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干脆使劲儿扯下她的手,凑近压低音量:“你要是告诉别人,就是小狗!”
秘密是足够劲爆,刚正不阿最讲规矩的御史中丞,膝下有一嫡孙女爱慕李知憬,从写诗作画往东宫送,到想尽一切办法入宫在皇后跟前露脸,最后在今年上元节,宫中设宴,趁李知憬醉酒歇息,混入殿内自荐枕席,被一同歇在此处的秦王李知恒撞了个正着。
帝后到底顾及老中丞的颜面,私下命带人回去,好生管教,嫁离长安,永不得入京。
“……她呢算是过激的,其他小娘子大都是各种偶遇巧合,哈哈哈哈,说来好笑,以前那些个赏花踏青,吟诗行酒令什么的,三哥偶尔也会去,可今儿衣裳被‘不小心’跌倒的小娘子们弄脏了,明儿被人塞手帕香囊,烦不胜烦,后来便不大去了,哈哈哈哈。”李永怡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亲哥哥的痛苦之上,笑得眉飞色舞。
初时,谢杳杳也跟着乐,乐着乐着就品出不对来了,御史中丞那个小孙女怎么能突破宫中森严守卫溜进偏殿?贿赂行得通的话,李知憬都被捅成马蜂窝了,且据她所知,秦王酒量一向极佳,有千杯不醉的名号,怎么上元节那么巧,不胜酒力?
真相只有一个:李知憬故意的。
他故意众目睽睽下醉酒离席,故意私下让秦王相伴,又故意引那女子前来。
谢杳杳打了个寒战,薄情的李知憬愈发狠厉,又思及自己白日的表现,噌的一下坐起来,喃喃道:“李知憬不会假戏真做,名义假死,实则真把我杀了吧。”
李永怡没听清:“发的什么疯?嘟嘟囔囔,把舌头捋直了慢慢说。”
“你觉得我和你三哥关系如何?”谢杳杳问得严肃。
“曾经水火不容,现在嘛,咱们都长大了,又要结亲,自然是好的……好的?”李永怡说着说着自己也产生了怀疑:“你还记得三哥的左胳膊吗?”
李知憬的左臂曾经断过,所幸养得好,除了阴雨天偶尔会隐隐作痛,并无其他不适。
而罪魁祸首正是她谢杳杳!
自打儿时起,李知憬每回来凤栖宫请安,都会碰到某位嫔妃领着亲戚家的小娘子也来拜见,而此时皇后就会让他领着小娘子去园子里玩。
小娘子们面红耳赤,扭扭捏捏,双手绞着帕子,与他攀谈,李知憬除了微笑点头,惜字如金。
即便如此,落在小娘子们眼中,也是太子殿下气宇轩昂,温柔有礼。
躲在树上的谢杳杳瞧他装模作样怪恶心的,便捡了一堆石子藏于袋中,对着李知憬的发冠弹指打去,准头极佳,十之有九会打乱他的发冠,令他在佳人面前狼狈不堪,好笑得紧。
后来谢杳杳回味,自己射箭那般厉害,估计就是拿太子的发冠启蒙的。
直至事情败露,被李知憬抓个正着,把她爬高的梯子撤下,要她道歉,可谢杳杳倔强,明明已经眼含泪花,却死不低头,最后干脆闭眼往下跳。
李知憬没想到她胆子如此大,怕出意外,又忙伸手去接,结果,她摔伤了腿,他撞断了左胳膊。
那是二人唯一一次有默契,对长辈们撒谎说谢杳杳爬高失足坠落,李知憬去接受伤,皇帝难得夸太子有担当,皇后训斥谢杳杳别再顽皮,对,顽皮,顽皮总比在暗处偷袭储君强上许多。
“他那胳膊也不能全怪我吧。”谢杳杳扶额叹息。
况且她在李知憬手上也没少吃亏,每回阿娘入宫接她回府,李知憬总会旁敲侧击,事无巨细的告诉阿娘她又闯了多少祸,夫子被她都气病了……害她每每回家都要吃顿竹篾揍肉。
他俩没掐死彼此,已是人间大爱,还能做夫妻?
谢杳杳垮着脸,又闷回枕头里。
“我的命真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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