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老妇人口中的槐树十分显眼, 这一带群山耸峙,树木却稀少,多是巨石, 瞧着格外荒凉。槐树应已有百年,高六丈有余,枝叶繁茂,独独一棵长在隘口处。
日头正盛,李知憬牵马到树下乘凉, 又去河边取水, 二人好整以暇,并不着急, 铺了张草席, 李知憬坐在上头背靠大树闭眼小憩,谢杳杳则枕在他腿上。
“你把脸转过去,别看着我。”李知憬嘴巴微动, 声音细若蚊蝇,似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勉强算作腹语, 她面向的位置本就尴尬, 偏偏还不自知。
谢杳杳以为他狗脾气又上来了,只得翻了个身,拿起身侧的帷帽遮在脸上,女子在外不可轻易露出睡颜, 他不给她挡,就得用这些劳什子轻纱来遮面, 多热啊。
她本来不困, 可装着装着竟真睡了过去, 直至有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传来,心中一动,低声道:“来人了。”
李知憬心中盘算事情,一直未睡着,听见谢杳杳出声提醒,轻嗯了一声,二人便不再作声。
“谁让你们到这儿等的?”来者是个中年男人,胡子拉碴,语气不善,高高坐在马上,一手扬着马鞭,一手握着缰绳。
二人皆是一副睡眼蒙眬的模样,李知憬打了个哈欠,慌忙拉起谢杳杳起身,甚至还踉跄了几步,腿麻难忍,这才躬身行礼,态度谦卑:“是位老妇人指点我二人来此处,等个机缘。”
“既然如此,你们二人收拾东西,随我走吧。”
李知憬称是,招呼谢杳杳上车套马,也不多问,那中年男子态度缓和少许:“你倒有意思,也不问我去做什么,让你走就走,也不怕丢了性命?”
“那妇人和善,我夫妻二人信她不会骗我们,况且灾异横行,早晚也会过不下去,不如搏上一搏,说不定另有天地,也是上天垂怜。”
那老妇人虽然衣衫褴褛,面色蜡黄,近前后,可见手上皮肤粗糙,但谢杳杳递给她一碗面时,还是在她耳后瞧出了乔装的端倪,这得归功于青岚,为她易容时顺道传授了一些识破的窍门。
他们查阅了近两年来失踪人口的记录,又过了遍山匪作恶的卷宗,唯这条路线离青塘镇最近,且本地百姓宁愿绕路也不轻易经过。
百姓说得笼统,不过是山石精怪,鬼力乱神,不少人被捉去了侍奉天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派人来查,也不知是查无异常,还是做做样子,总之没个结果,传言愈演愈烈,渐渐就只有不明就里的外乡人从此地赶路。
他们故意以因病耽搁为由抄近道,踏上所谓天神险地,不想这么快就与对方接上了头,怎么也得去龙潭虎穴闯上一闯。
跟着中年人没走多久,又有人前来接应,递给二人蒙眼用的黑布,替李知憬驾车继续前行。
约莫半个时辰,只听一声“到了”,黑布被人揭开,光线倏地照进眼睛有些难以适应,下了车面前正对一座庄重高大的木制门楼,上头一块黑色牌匾,写着两个字“宁庄”。
与江南道其他村庄镇子不同,宁庄的房屋建造几乎一模一样,无论是屋舍的高度还是大小,无甚区别,且排列规则,唯独正北一座红墙黑瓦的三层高楼威严伫立。
村口有个头戴斗笠的老者正在下棋,头也未抬,朝几人招呼道:“有新人了?先过来走两步棋。”
谢杳杳面露害怕之意,搂着李知憬的胳膊躲在他身后,李知憬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慰,便朝那老者走去。
后背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为防贼人有诈,谢杳杳坚持要护在他后方,以作应对。
“某棋艺不佳,还请先生见谅。”李知憬坐在空着的石凳上,行平庸之道。
老者言:“如今乱世,民生疾苦,上头减赋,下头糊弄。”
李知憬接话:“今无春久夏,乃是天垂象,示凶兆,定要大乱。”
老者又言:“若果真如此,那依吴老板所见,谁能平那乱象?”
“某在连山城中,偶然得知永天教,以‘除尽世间恶鬼,重塑太平盛世’为己任,心之向往。”李知憬落下一子:“我们普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了,难不成还要供养那些高高在上的米虫?”
老者抬头,一双眼狠厉如鹰,盯着李知憬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吴老板高见,可先留在村中。”
“鄙人姓丘,乃是宁庄的族长,他们都唤我丘老,你们也随俗吧。”丘族长摘掉斗笠拿着手中,一头银发却步履矫健,往村中走去。
中年男子上前,言语亲切了许多:“恭喜吴老板,得了丘老的垂青,待顺利通过试炼之后,定是前途无量。我叫丘山,是你们的引路人,请随我来。”说罢,走在前头带路。
村中户户大门紧闭,偶有那半开着门的,见有陌生人来,也是不愿露面攀谈,匆匆躲开。
走到一半,李知憬觉得村中布局有些熟悉,便跟丘山搭话:“丘山兄,咱们这里屋舍修建位置是有讲究吧。”
丘山脚下一顿,步子放缓,也不闷头带路,改为与李知憬并肩同行:“不愧是长安城里出来的,又读过书,见识就是广。”
他停在一处十字路口前,指着北面高楼,语气中尽是崇拜之意:“你将那宗祠看作皇城。”
宁庄四四方方犹如棋盘,仿的是长安布局,屋舍犹如里坊,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零八座,每座屋舍大门左上角都有个巴掌大的木牌,刻着“崇化”“安业”“丰安”等。
“待你过了试炼一关,自会有人上门结交,吴老板不用介怀。”说着话,到了地方,丘山指着门上写有“群贤”的一间:“请二位暂居此处。”
屋舍布局简单,照壁之后是个小院子,一间正堂,两间侧室,灶房半露天,挨着一口水井。
“这处只是临时居所,过了试炼,有更好的院子等着吴老板。咱们这儿的屋子从外头看一样,可里面各有乾坤,学问大着呢。”许是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丘山打哈哈道:“你们先休息,今晚我家娘子会来送饭。”
李知憬同谢杳杳道了谢,既然丘山说有乾坤,那就是有乾坤,二人初来乍到,不敢掉以轻心,便不多做交谈,偶尔递个眼神。
南面的侧室里一分为二,大的地儿摆了木床,木柜,坐塌,妆台,物件儿齐全,里头小的那部分则是间简易浴室,盛水的木桶只能容下一人沐浴。
谢杳杳将行李收进柜子,又铺床归整,刚忙完歇下,就听外头有人敲门,丘山两口子来送饭了。
丘娘子看面相是个精明的,手脚又麻利,三两下就摆好了一桌酒菜,李知憬和谢杳杳道过谢,正要坐下,丘娘子拦住谢杳杳,蹙眉斜眼瞧她,叹道:“吴娘子以后勿要这般没规矩,咱们宁庄,以夫为天。”
丘夫人摆了筷子,只有两双,李知憬一双,丘山一双,她连上桌的资格也无。
谢杳杳只得同丘夫人去了灶房,灶台上摆了两碗饭,上头盖着些菜,丘娘子端起一碗递给谢杳杳:“就连族长夫人都不能上桌,你慢慢就习惯了,男人们在外忙活营生,咱们安生养在家里,自然是要更敬着他们些。”
“丘嫂子说得对,我一定好好揣摩学习。”谢杳杳内心已经骂过十万字,可面上还是谦卑。
男人们吃菜喝酒,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她们一碗饭吃完,丘娘子便以过来人的身份指导谢杳杳如何敬天,先是捉住谢杳杳的手端详,丘娘子难得露出满意笑容:“吴娘子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不是那些娇滴滴只会哭的弱女子。”
她以为谢杳杳手上的薄茧是因做粗活所致,谢杳杳歪打正着,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丘嫂子这么能干,就算是弱女子,也能教好。”
谁知丘娘子冷笑,面上有一闪而过的狠厉,与丘山如出一辙:“还能好好待在村里的,自然都是教好的了。”没教好的都已化作一捧黄土,重新投胎去了。
这些规矩说来也不复杂,男人在家的时候,不能睡得比夫君早,起得比夫君晚;不能冲夫君发脾气使性子;家中要一尘不染……
谢杳杳:你们永天教注定被剿灭的根源找到了。
说到后来,丘娘子想到一件重要的事,目光落在谢杳杳平坦的腹部:“你们二人成婚多久了?可有子嗣?”
“刚成亲半年,还没怀上呢。”谢杳杳垂目,故作娇羞。
“哦,才半年,那还有时间,宁庄有条铁律,成婚两年内未诞育子女者,要送去平康……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丘娘子神情严肃,声音低了两分:“加把劲儿,你家吴郎瞧着瘦弱,身子骨行吗?他□□要是不中用,嫂子到时可以帮你重新物色一个。”
闻言,谢杳杳睁大了双眼,竟敢说储君不行,天下男人都可以不行,储君也得行,为了上峰的尊严,她必须一战!
“丘嫂子哪里的话,我们家吴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小腰忒有劲儿了。一回少说两……”她竖起两根手指,觉得数量太少,又增加一根:“三次。”
这下轮到丘娘子瞪圆双目,捂着嘴道:“真看不出来,你家吴郎如此强健。”
那灶房本就不隔音,李知憬同丘山又开着门吃酒,后头这几句话一字不差落入他们耳中,李知憬面颊殷殷,丘山羡慕道:“吴贤弟,你有什么秘方或者秘诀吗?”
李知憬搜肠刮肚胡说一通,丘山连连感谢,见天色已晚,丘家夫妻便告辞,他们送到门口,丘娘子拉住谢杳杳的手叮嘱道:“你们赶了一日的路,就算再累,也要侍候夫君洗了澡再睡,这是规矩。”
作者有话说:
丁臣元:不愧是谢率!维护殿下不输给在下!
谢杳杳:我的上峰我来守护!三次说少了,应该比个七!
李知憬:我真是谢谢你们……
文中关于里坊数量和名字参照唐代长安城。
本章掉落十六个红吧~~~谢谢小可爱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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