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一秋过去，树上的果子空了，方家的钱箱满了不少。赶在冬天到来前，枣子也被晒好，放在干燥通风处保存，偶尔天气好会拿出来晒晒，以免长霉。
当初种了七排果树，每排五棵，后来死了六棵。现如今，剩下石榴树11棵，橘子树9棵，枣树9棵。
除去送人和平时消耗的，这一茬，石榴的产量大概是830斤，橘树760斤，枣树长得不太好，只有550斤，晒成干红枣后是180斤。
方知越算越兴奋，这两个多月，他们家靠这些果树挣了2000块，而且枣子还存在家里没卖。父母以前一个月能挣450，这是家里生意好的时候。
家里的收入，织鱼网占大头，所以方妈妈不管什么情况，都不敢说今天玩一玩啊，休息之类的话，全年无休说的就是方妈妈了。
方知想起上一世方妈妈肩周炎，腰间盘突出，高血压各种病缠身，好不容易自己要毕业了，又出那种事，她妈妈一辈子都没过上好日子。
方知低下头，假装继续算账，她使劲眨了眨眼睛，酸涩褪去，她才抬头：“妈，咱家这三个月挣了三千多！”
对面的方爸爸听了咧嘴一笑，方知看了捂了捂眼睛。方爸爸这两个月隔三差五地顶着大太阳往外跑，一待就是大半天，晒得人都脱了几层皮。
但他精神很好，一双眼睛尤其有神，这三个月方爸爸一直处于这种异常亢奋的状态。
怕干红枣在镇上卖不出去，方爸爸老早去市里打听好了价格和位置，只等天气放晴。
第二天一早，老师拉着他们在走廊排队，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叔叔阿姨，拿着针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方知身体一抖，虽然她是个大人了，但大人也怕抽血啊！
因为是在农村，百分之九十的小孩都下过河，所以有吸血虫检查。几天后，结果便出来了，班上有几个男孩子还要进一步检查。
某天早读课，方知和周妍正互相检查背诵，突然教室蔓延开一股臭味，然后教室后方爆发一阵哄笑。
原来是被要求进一步检查的肖航，他用一次性的塑料碗，装了他的大便放在抽屉里。
肖航长得跟个豆芽菜似的，头大身子小。此时，他瘦瘦的身子孤零零地立在课桌后，周围的同学离他老远，围着站成个半圆。
看着有点可怜，方知大他十多岁，看着就有些不忍心，正要出声解围。
“是医生说的！”肖航十分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有方知脑补的小可怜样。他托着带盖的塑料碗，打直胳膊往四周送。同学们纷纷掩鼻逃窜，他见状得意的哈哈大笑。
老师听见班里闹哄哄的，进来查看情况时，看见这一幕给气笑了。他拧着肖航的耳朵，把他提溜出去：“谁让你带教室来的，你不会先放厕所吗？”
肖航看老师一副憋笑的样子，也不怕，跟老师扯着歪理。
果然，想多了，这群熊孩子压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敏感，皮糙肉厚得很。
周妍眼里是嫌弃，但也跟着笑起来。还给方知讲八卦：“肖航他妈妈信基督教，之前肖航生病了，他妈妈不带他上医院，反而领着他一起在家念什么经。”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因为肖航闹的笑话，方知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但这份好心情只持续到现在。
————
一大早，方爸爸把三轮车擦得发亮，脱下平日里穿的军绿大棉袄，换上买了好几年，却没穿过几次的皮夹克。
“可不能穿的破破烂烂的，人家看了都不愿意来买东西了。”方爸爸留着寸头，剑眉星目，好好拾掇一番，像是港片里男主角。
方妈妈听了，瞥他一眼，嘴硬：“屁事多。”耳朵却红红的。方知抱着方爸爸的脖子，很捧场地喊帅。
放学回到家，方知就搬了张椅子在门口写作业，时不时地朝路口张望。
这样的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方爸爸的身影才出现在村口。方知扬起大大的笑容，却在看清方爸爸的一瞬间，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轮车的车篓子歪着，只有一根线挂着没让它掉下来。方爸爸的新夹克，肩膀处破了两个大洞，额头上破了一大块皮，露出粉红的肉。
下了车，方爸爸走近，动作不太自然，方知坐着没有动。
“阿知，怎么了？爸爸回来了。”方爸爸的大掌落在她头上，她像是突然被惊醒一样跳起来。
“妈妈，爸爸回来了。”方知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她扶着方爸爸往屋里走，好像他是个琉璃娃娃。
屋里光线暗，方妈妈没看清方爸爸的惨状，手上不停地笑着问：“今儿生意好不好？”
“挺好，卖了不少。”方爸爸还带着笑，却又顿住，像是难以开口：“但是有人捣乱，糟蹋了不少大枣。”
方知有了时间去看方爸爸，才发现他手掌心的伤口更加骇人。大片的皮肉分离，肉里还掺杂着小石头和沙子，看着血肉模糊的一片。
这只是表面上看得见的，身上还不知有多少伤。
“这是怎么回事！”方妈妈丢下手里的渔网，急得去拉方爸爸受伤的那只手。
方爸爸苦笑着解释，虽然大家的红枣品相差不多，但因为方爸爸收拾得干净，又让品尝，所以买的人最多。
等到方爸爸准备收摊回家时，对面同样卖干货，被抢了生意的人便来找茬。那人家就在附近，找了几个兄弟，他们还不敢打人，只是要掀方爸爸的三轮车。
方爸爸去拦，正好给了他们机会。见方爸爸被推倒在地上，他们不再掩饰，拳头鞋底如雨点般落在方爸爸身上。还是路人看不过去，叫嚷着要报警，他们才罢休。
因为方爸爸不要命一般的阻拦，红枣只有没系扣的小半袋被洒在地上。
“损失不大。”说到这里，方爸爸语气里带了些庆幸。
“红枣洒就洒了，那算什么稀罕东西，要你用人去挡！”方妈妈拿着湿毛巾给方爸爸处理伤口处的沙砾，听完眼睛一红，一滴泪便落在方爸爸伤口处。
疼得他小小的吸了口气，又讨好地冲方妈妈笑：“我没事，这就是看着吓人，都是些小伤。”
眼泪涌上来又被强压下去，方知冷静下来。卖红枣的事是她考虑不周全，市里和镇上不同，他们的竞争对手也从普通的农民变成了以此为生的商户。
那群人这么胆大妄为，恐怕今天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没有证据，闹到警察局，估计也就是口头警告几句，反而会引来更强烈的报复。
方爸爸行动不便，往坏处想，到时候发生什么事，他连跑都跑不掉，方知不敢拿方爸爸冒险。
方知顶着方奶奶的白眼，找到方飞：“小叔，我爸爸受伤了，你能骑自行车带他去医务室看看吗？”方飞一听跳起来，立马放下碗筷往外走。
“你这小丫头，让你叔把饭吃完啊！”方奶奶除了开始的惊讶外，再没为方爸爸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方知觉得有些心寒，搞不懂为什么人心可以偏成这样。她不喜欢自己，方知无所谓。
但同样是儿子，那个受伤了，你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这个少吃半碗饭你急的不行。
“哎呀，妈，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回来再吃。”方飞一边走，一边问，等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他眼里冒出凶狠的光。
方小叔载着方爸爸去了医务室，方知到家里装了篓红枣。“干什么去？”“我去大伯家玩。”方知一边跑，一边回应。
“大伯娘，我妈让我送些干红枣来。”大伯娘杨氏和几个堂哥正围在一起看电视，接过方知手里的篓，又抓一把糖果塞到她手里。
“前几天才送过，让你妈别再拿过来了，要留着卖钱的。”杨氏娘家几个哥哥都是当官的，家里只她一个女儿，很受重视。
“大伯娘，我妈说红枣都分给亲戚，以后不去卖了。”方知说话字正腔圆，条理清晰，像个小大人，杨氏平日里很喜欢逗她说话。
“哦？这是为什么？”杨氏把她抱膝盖上坐着，一会摸摸她的双马尾，一会捏捏她的脸。
方知努力让自己的包子脸看起来严肃些：“今天爸爸去卖红枣，被人掀了车子，人也被打了。”想了想，又补充：“还说，爸爸要是再去，他们就打断爸爸的另一条腿。”
虽然后面这句那些人没说，但方知觉得他们真干得出来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杨氏脾气火爆，但她有大小姐的资本，因此一般的人都不敢惹到她头上。不过对家里人，除了先前想要骑她头上耍威风的方奶奶，她都是护着的。
“真是威风。”有老二一家不着调的作对比，杨氏对安分守己过小日子的老三一家很有好感。两人都是残疾人，却从不想着占别人的便宜，一针一线的供孩子上学。
“行了，我知道了。”看方知仰着脑袋，睁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她，心里一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她不讨厌这样的小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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