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临走前，记者们让陆周抱着父亲的遗像，站在院子里照了张照片。
满院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显得寂寥。
三月中旬，学校开学了一个月，林教授资助的钱也已经打了过来。存折上的余额，终于是能让人稍微安心的数字。
2000年以前，方家的存款是一万五，就这还是夫妻俩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从2000年开始，方家开始卖鲜果和干枣，加上渔网和小卖部的收入一年也能有五千，纯收入是八千多。再除去日常的开销，大概两千元，剩下能存个六千元算不错了。
到现在，2004年，方家有了三万九的存款，以后每年还有五千元的资助金。
至于低保，一个月是20块钱，一年也就144元，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方知吃完饭，习惯性地绕着村子消食，顺便在脑子里计算着。陆周去了镇上念初中，因为离家太远，所以选择了住校。今天是周六，此刻和方知一起，围着村子绕圈圈中。
村里人人家里都种了桃树，路边还长着野桃树。三月初，几乎是一夜间，村子变成了一片粉色的花海，春意盎然。
野桃树结的果子又小又涩，就是贪嘴的孩子都不愿吃。
用个金银花的玻璃瓶，撕掉标签，灌上水，插上粉粉嫩嫩的桃花，放在窗台上。有风吹来时，空气里也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想到这么一副场景，方知来了兴致。她个子矮，便拉着陆周绕到树后，正准备摘几支回去。
前面传来说话声，一个尖利的声音说道：“陆周爷爷奶奶才五十多就去了，他妈不就是生他难产。现在，他爸又年纪轻轻的，在田里插个秧都能被雷劈死，我看那个陆周就是个扫把星。”
另一人接话：“是啊，这孩子命硬得很。”
“那方老三自家穷的要死，还逞英雄，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语气中的嘲讽显露无疑。
都在一个村子里生活了这么久，方知透过枝丫间隙看到一个肥胖的身影，再加上那人一贯尖酸刻薄的话，就知道这是谁了。
那女人就是村里的妇女主任王翠花，哪家孩子办出生证，结婚证之类的事都要找她，为此她里没少收红包。一个妇女主任，当有个可以世代相传的皇位一般，平日跟人说话总是趾高气昂，好像高人一等似的。
有人愿意捧着她，也有人看不惯，不买她的帐，方家便属于后一类。
方知听方妈妈跟人闲话说起过，王翠花来方家买东西，老喜欢赊账，今儿一包红糖，明儿一包白沙烟。
慢慢的，攒了有二十来块。她再来，方妈妈就问她要钱。她却明里暗里的告诉方妈妈，要是他们家还要办什么文件要找她，这些东西就算“孝敬”了。
方妈妈气的堵在她家门口，骂了半晌，把这二十几块钱要了回来。
两家很明显的结了仇，但方知能理解方妈妈的做法。一来方家的困难摆在明面上，若是卡补贴，被闹大了，他们说不过去。二来方家和书记关系亲近，有什么事也求不到她王翠花头上。
王翠花这人，是个贪得无厌的，这次让她得了手，以后只会得寸进尺。
“他要是真的克谁，您坟头的草都有我高了吧？”方知拂开桃花枝条，大步走了出来。陆周拉了她一把，但没拉住。
王翠花和陆周妈妈是同一个村子里嫁过来的，当初陆周爷爷还在，是方家村小学的校长，在村里德高望重。陆周爸爸在外地打工，混得不错。
那时候王翠花还没当上妇女主任，男人又老实，她常跟在陆周妈妈屁股后头转悠。她男人被陆爸爸带出去，找了个不错的活计。
陆家条件好，奶粉，罐头，他家有的，王翠花都能拿点回去。有人甚至看到，陆妈妈的金戒指都出现在她身上过。
王翠花虽然有些爱占小便宜，但那时还没露出现在嚣张的一面。村里人还开玩笑说：王翠花跟陆周妈妈怕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毕竟您跟陆家那么亲近，您说呢？”方知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笑得像个小恶魔。
“你！”王翠花脸上的肥肉气得一颤一颤，她最讨厌别人提她当上妇女主任以前的事：“死丫头，敢咒我，我今天替你爸妈教训你！”
说着，她粗糙的大掌就冲着方知的脸而去。
方知早就有所防备，一弯腰朝她肚子顶过去。
王翠花巴掌被陆周截在了半空，肚子上又受到重击，当即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方知已经九岁了，父母腿脚不便，像抬果子这种活她没少干，因此力气不小。这一撞，她没有“头下留情”，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先前符合王翠花的妇人，没她脸皮厚，见背后说人闲话被撞个正着，站的远远地，准备溜走。此时见王翠花被撞，没来帮她，倒捂嘴偷笑起来。
“你个赔钱货丫头，敢撞老娘，我打不死你！”王翠花脸上肉多，五官本就长得有些随意，此刻因为愤怒，越发显得面目狰狞。
看看对方160斤的体重，站在那像一堵肉墙，肉搏赢过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方知看了看被剪得半秃的指甲盖，有些后悔。
“94年，你找我家借了一千块钱。”陆周将方知拦在身后，飞快地低声说道：“借条在我这里。”
王翠花瞬间收声，小眼睛在陆周脸上打量，像是在猜测他话里的真假。
“你说要不要拿到书记爷爷家，让他看看呢？”陆周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像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一般，有些渗人，王翠花的气弱了半截。
“我大人有大量，今天就饶过你们两个。”她揉了揉肚子，嘴巴上还不肯服软。
“翠花姐，你没事吧？”先前站边上看热闹的女人，忙过来扶了扶她的胳膊。被一把甩开，王翠花瞪她一眼，自顾自地走了。
妇人撇了撇嘴，又换上满脸谄媚的笑容追了上去：“翠花姐，等等我啊！”
“哥哥，你刚刚跟她说啥了？”方知很困惑，刚刚还对她喊打喊杀的人，怎么转眼就变了种态度。
陆周又变成往日那个温柔的哥哥，他拉起方知的手，语气带着少见的轻松：“秘密。”
“寄人篱下”让早熟的少年，心思越发敏感。
方家人对他很好，好到让他总是觉得受之有愧。于是他让自己少说话，多做事，尽量为这个家做出些贡献。现在能为方家解决一个麻烦，
那一千块钱的借条，他收拾陆爸爸遗物时，便看到了。
但陆家的大人都不在了，只他一个半大的孩子，王翠花完全可以赖过去。这钱想要回来，难。
现在能作为一个拿捏她的把柄，已经不错了。
要是方知知道了，估计会心疼的睡不着觉。但现在，她没有多问。
天色渐暗，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慢悠悠地走着。村口黄色木门的人家，院门外坐着个妇人，正织着毛衣和人闲聊。抬头，看见两人，喊道：“快回来洗澡，天都快黑了。”
“方姨，这又是给我织的毛衣。”陆周蹲在方妈妈膝边，拉着她织好的部分看了看，下结论。
“嗯，还有段日子能穿得上。”
“那您帮我把咯吱窝那块，放宽些吧，我穿着紧了点。”
方妈妈看他一眼，有些诧异，陆周是从来不会提什么要求的，总是给他什么，他便接着。时日长了，夫妻俩有些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见他难得提要求，方妈妈有些高兴：“行！”
四月里，学校举办了作文大赛和古诗文的背诵比赛。
方知对这次比赛记得格外清楚，不是因为她拿了奖。而是因为古诗文的背诵是站在升旗台上，在全校师生面前进行的。
又不是文艺汇演，老师却让女生都穿裙子，还有丝袜。方家哪里有这东西，只好让方小叔在镇上买了带回来。
但小叔带回来的是条黑色的丝袜，加上她黄色的裙子，简直是灾难一样的存在。
时隔多年，方知依旧对此耿耿于怀。
在三月，学校便作了通知，给他们背诵诗文的时间。所以，方知也有了早做准备的机会，不会再被打个措手不及。
四月十二号，星期一的一大早，学生们来到学校，就被聚集在操场上。
音响的杂音不断，一直有人在调试着，间或有拍话筒和刺耳的“滋啦”声传来。
从三年级开始，一个一年级就一个班，每个班五个人参加，每人背个一百到两百多首。有人背着背着，像是给诗词加了曲子，快要唱起来，还有的语速飞快，嘴急着还。
大家背的都是唐诗三百首上的，就是说这五个人的背诵内容，有百分之九十五都是重复的诗词。暖暖的太阳落在身上，方知打了个哈欠。
“接下来，有请是四年级的方知同学。”听到这，旁边的周妍激动的一巴掌呼在她胳膊上。方知还没什么反应，她倒是被吓到了，抱着方知的胳膊一阵揉。
方知今天穿的是大堂嫂给她买的连衣裙，上半身是荷叶边的衬衣，蓬蓬的纱裙刚好到膝盖，加上奶白色的裤袜，和一双干净的白球鞋。
齐下巴的短发，和薄薄的齐刘海，脸庞的轮廓还带着婴儿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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