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和身边这个男人结婚十二年了,共同育有一女。这却是头一回,她和他母亲对上时,他头一回站在她这边。
最美好,最多姿多彩的年纪,江静娴却摔断了一条腿。
看不见未来,找不到前途。
曾无数次有过轻生的念头,但在对上父亲仿佛一夜间花白的头发,爬满皱纹的脸,她瞬间清醒:如果她死了,父亲怕是也活不成了。
她这才知道,活着是件比死更难的事。
九十年代的初中毕业还是值钱的,以前在棉纺厂里做会计,一天到晚只用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现在伤了腿也并不影响她的工作,但工作还是丢了。
早就开始相看的人家,以前对她赞不绝口,恨不得立马就把她娶回家的,现在也避之不及。
她还安慰自己,能早些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
日子一天天过去,姐姐出嫁了,妹妹也说了人家。
她又想,这样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后来,有个姨奶奶找上门来,说有个夫家的亲戚挺适合她。她依旧闷头干着活,想着,是个什么样的人,会是适合她的呢?适合一个身体有残疾的她。
姨奶奶嫁的地方,是比起江潭更偏远,更穷的农村。
大概率是个快四十了,娶不到媳妇,着急想要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的老光棍吧!
他可能一个月才洗一次脚,半年都不刷次牙。亦或者好吃懒做,还爱抽烟喝酒。
只有将希望降低再降低,她才能在面对更加残酷的现实时,不被击垮。这是这么些年来,江静娴琢磨出来的属于自己的,人生道理。
可是,在她见到方绍华的那天,她突然觉得,老天爷是不是看她太惨了,不忍心了。
方绍华二十六的年纪,五官俊朗,眉眼间透着英气。同她说话时,眼里总是带着笑,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
听说他是因为庸医误人,才落下残疾,行动不便。还听说他现在开着小卖部,做些小生意。
两人从初见到结婚,只用了两个月。
她一个人嫁到了十几公里外的方家村,这里没有一个熟人,连从这儿怎么回娘家她都不会走。
既然决定了结婚,就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过日子。
两人都是肯吃苦的,江静娴继续织鱼网,比以前更加有干劲。方绍华开着小卖部,店里也不是一直有人,他就跟着江静娴学织鱼网。
她问他怕不怕人笑话。
犹记得,他笑起来时,眉眼飞扬,肆意洒脱。他说:凭自己的双手挣钱,谁敢笑话我?
也记得,她嫁给他时,只是去领了个证,请两家吃了个饭,简陋得不像个婚礼。
后来,他不知从哪租了套婚纱来,她坐着,他撑着椅背站在她身后。
但慢慢的,照片泛了黄,里面的人也仿佛随之而褪了色。
这些,江静娴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原来都没有,所有的一切像一幅幅画卷,在她脑海中铺开,鲜活的彷如昨日。
但比起这些,更清晰的是,她千辛万苦生下女儿,婆婆甚至没进来看一看,丢下一句:又是个赔钱货,就走了。她躺在床上,强撑着精神,但自始至终,那个她放在心上,她以为对方也将她放在心上的人,没说一句话。
她也记得,他们两人没时间抱孩子,女儿天天睡摇篮,后脑勺睡秃了一块,她又急又害怕,说了婆婆几句不帮忙,他冷眼相对的样子。
到了如今,她只把自己当做方妈妈,他于她而言,也只是方爸爸。
可是为什么,现在又站到了她身前。又为什么,现在才站到她前面?
“既然已经分家了,我们的事也就不劳您操心了。”方爸爸站得笔直,嘴角也抿成一条直线。
方奶奶看着这个她最忽视的儿子,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见这样一番话。
当初方爸爸只是普通的发烧感冒,喝一副药就能好的小病。方奶奶却执意带他去一个医婆那里,那医婆没正经学过医,平日也帮人迎菩萨,赶小鬼,信迷信的多去她那里。
一针下去,刚好扎到神经上,方爸爸就这样瘫了。
开始的方奶奶也曾愧疚,悔恨,方爸爸看母亲这样,不忍心,于是更加孝顺,轻易不驳斥她的话。
可后来,方奶奶却越来越厌恶他,讨厌见到他,一颗心偏得没边儿。
再热的一颗心,一盆盆凉水兜头浇下,也凉了半截。
“你这叫什么话?分了家我就不是你老娘了?”方奶奶却没察觉到方爸爸态度的转变,或者她感觉到了,没当回事。
一直以来,方绍华一家三口,哦不,现在是一家四口了,她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如果可以,我倒真希望不是呢!”方爸爸自嘲一笑,眼里盛满悲伤:“您也别在这唱大戏了,该给您的钱我就是穷死也不会少给一分钱,但多的,一毛也没有。”
“好啊你,你还没出息呢!就翻脸不认人了,我今儿就让大家知道你的嘴脸,看还有没有人到你这买东西!”方奶奶一撩衣摆,方知就知道她要干嘛。
她和陆周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正要上前,方飞气喘如牛地赶了过来。
“妈,你又要干嘛!”方飞刚一脚跨进门,就听见他妈这么一番话。他就想不明白了,他二哥能立起来,一家子好好的想法子赚钱,不是好事吗?他老妈怎么就见不得他二哥好呢?
“阿飞啊,你来的正好,你这没良心的二哥说希望没我这个妈呢!”方奶奶仿佛见到了撑腰的人,腰杆子都挺直了几分。
方飞抬头看一眼他哥,因为做生意的缘故,一张总是带笑的脸上,现在半分笑容也没有。眼神冷漠地看着他们,仿佛身处两个阵营的敌人。
“还想赚钱,我看你们就是一辈子的穷命!”而耳边还在喋喋不休,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话会是一个母亲,对儿子说的。
“够了!”方飞有些烦躁起来,低声吼道。
方爸爸看着刚刚还盛气凌人的母亲,在弟弟面前,仿佛做错了事的三岁小儿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只觉得心灰意冷。
以为还有一番好闹的方知和陆周都松了口气。
看着如临大敌的两个孩子,漠然的妻子,方绍华头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愧疚感。
他总是想着,他母亲操劳了一辈子,辛辛苦苦拉扯他们几兄妹成人成家。他腿瘫了,母亲悲痛欲绝,所以他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反过来去安她的心。
他还记得,小时候下雨了,母亲将他遮得严严实实,自己一路淋回来病了好久。他爱吃镇上的肉饼,冷了太腥,他母亲就一路揣怀里揣回来,胸前都烫红了一块。
怎么就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呢?
“静娴,我妈她……”他想跟妻子说说话,妻子却转过了身。
方妈妈不用听,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他老娘不容易,没恶意,这话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
方知不知道为什么奶奶没闹起来,家里的气氛反而这么古怪。但已经下意识地岔开话题,调节气氛:“明天咱们准备多少饭呢?”
啊!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的话题。
“准备二十五份吧!”方妈妈先开了口。
方知一想到一天要减少二百多的收入,心痛得滴血,但也同意方妈妈的意见。天气这么热,饭菜做多了,砸在手上,还要亏一笔钱。
一时无言,气氛压抑。
“既然赵二赚了钱,那也该把借咱们家的钱还回来了。”方妈妈语气里颇有些要报复的意味。
“对啊对啊!”方知拍着手叫好。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方爸爸挠了挠脑袋,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妻子的脸色又不敢说,憋了回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方知插着腰,越说底气越足:“而且都借了快一年了,还没找他们要利息呢!”
洗完碗,擦完桌椅,月亮不知何时已悄悄爬了上来。
路旁三三两两的坐满了人,摇着大蒲扇,咬着清甜多汁的甜瓜,说着闲话,这是一天中最悠闲自在的时间了。
看见方妈妈拄着拐杖出门,大家都有些惊奇。
因为身体上的原因,方妈妈最多在屋前屋后转悠,再就是走亲戚,平日鲜少有串门的时候。也就是这几个月,要出门做生意。
“静娴呐,这天都黑了,是干啥去啊?”有人问道。
“去赵二家转转。”方妈妈依旧笑盈盈的,叫人捉摸不透。
“不会是去吵架吧!今天赵家的抢他们家生意呢!”闲来无事,大家最爱这种八卦了,给他们无聊的生活带来不少乐趣。
“那这也太霸道了!也不是他们独一家的生意,别人就做不得?”这是平日就和方家不对付的。
“不止,赵家还明说,比方家饭菜便宜五毛呢!这是明晃晃的宣战呢!”
“那也只能说方家做生意不厚道。”说话的人,用扇子遮着嘴巴,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平时只他们一家卖,还不是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这下子好了,我看谁还去。”
她们在一边小声议论着,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江静娴那女人什么眼神?瞥她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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