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知之为知之
翌日,君殷这个国子监学宫祭酒被迫走马上任了。
他穿了一身青衣,戴上象征身份的头冠,手持御赐戒尺出现在了监生面前。
切换为老师气场的君殷自带一种威严,他垂着眼打量一众向自己行礼的监生,微微点头。倒真有一种圣人之气,只不过看上去年轻了些。
眼下这个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好许多,这国子监的第一批学生应该都是当朝官员家中适龄的孩子,穿着整整齐齐颜色统一的“校服”,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目测也就百十来号人。
正与君殷所熟悉的大学课堂差不多。
还好,暂时镇得住场子。
第一堂课,他给学生们说的是《论语》。
君殷讲课的时候是全程脱稿的,缘是那些学问都在他肚子里,再写出来也只是给监生们作为教材了。
他一手持着戒尺,另一手负在身后领读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可有人愿意谈谈此句话的含义?说错了也无妨。”
台下一片寂静,君殷微微叹气。
刚开始授课时,这些监生只会摇头晃脑地跟在君殷后面念,问起见解来却又无人敢答了。
好在君殷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循循善诱地解释了一番。这之后学到其他的句子才陆陆续续有人举起手来尝试着回答。虽然基本上说的都与答案差之甚远,不过这份举手发言的勇气也是值得赞赏的。
气氛总算是活跃了一些,而当他说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一句之后,君殷还未提问便有个监生猛地站了起来。
那少年刘海很长,几乎都要遮住眼睛,显得他的脸只有巴掌大小。君殷心道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这便是那种班级里社恐内向努力降低自我存在感的标准形象。
君殷正要问他是否有什么疑问,却只见这少年忽然扬起脸,喊了一声:“到!”
课堂上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
“裴知之,你又犯蠢啦!”邻座的监生推搡着那少年,他身形踉跄了一下却还是站在了原地。
“这个笨蛋,真是竟会丢人。难得有一位文采斐然又生得神仙一般的祭酒教我们学问,这家伙可休要将老师气走了!”
……
台下的学生交头接耳嘀咕着,无不表现出对此少年的嫌弃。
君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虽然这位知之同学似乎是不大聪明的样子,但是眼前这副场景——
这可不就是那个……校园暴力吗?!
他咳了一声,用戒尺在讲桌上重重敲了一下,板起面孔厉声喝道:“全部安静!”
监生们还是很听君殷这祭酒的话,很快收了声。
君殷的目光柔和下来,打量着那孤零零站着的少年:“你的名字叫做裴知之?”
“嗯。”他小声答道。
“好,不必紧张。我来问你,你可知道自己名字中’知之’二字的含义?”君殷道。
裴知之却只木然地摇头,说:“不知道。”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真是蠢才,如此顾名思义的两个字……”
“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是连名字都不会写吧?”
座下嘲讽之声又响起,引得君殷反感地皱起眉头。
一旁助教的学宫司业也凑上君殷耳边悄悄告诉他道:“这位是户部侍郎家的幺子,天资愚钝。怕是小时候一场高热烧坏了脑子,智力远不及其他同龄学生。”
君殷哪里看不出来?只不过他的师德与同情心让他对每个学生都秉着平等且一视同仁的态度。况且他现在有的是时间,他相信自己没有教不好的学生!不就是开窍迟了点吗?又不是痴傻得话都不会说,有什么学不得?
君殷再次安定下课堂纪律,而后微笑着对裴知之说
:“很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说白了就是懂的就说懂,不懂的不装懂。裴知之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应当回答不知道。这有何可笑的?”
君殷走下讲桌,来到裴知之的身旁。轻轻按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走近了之后君殷才发觉这少年虽然一副蔫蔫的模样,个子生得倒是不矮……
说到这里,君殷就顺便与他们讲起了韩愈的《师说》,讲到“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借此敲打了监生们对于学问的态度,告知他们即使是未来身居高位也该有一颗不耻下问的心。
……
这之后,每堂课的课间君殷都会额外关照一下裴知之的状况,问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但他依旧从不主动发问,只会点头和摇头。
他甚至怀疑这孩子已经被孤立出了自闭症,一整天下来只要没人找他基本上是动也不动的。
如此情况便更是使得君殷对他十分关心,但他学习的成果却依旧不尽人意——
月末,君殷安排了一场小考。
考试内容就是他平时课上所说的。首次测验,他不想给学生太多压力。只是以默写的形式,让每个学生写出十则自己印象最深刻的《论语》中的句子,再以简便语言翻译其中含义,并附上自己的额外见解。
这个题目实际上真的很简单,对于现代的学生来说完全就是送分。况且他也提醒过了让他们回家后将上课教学的内容背熟,想来反馈应该不会差。
考试结束,试卷收起之后,监生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教室。唯有裴知之一人还坐在位置上,双目呆滞地看着前方。
君殷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将他的卷子翻出来先看了。
发觉他竟然只写了一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译文写的也正是那天自己在课堂上说的“懂就是懂,不懂的不装懂。”而自己的见解他则写道:“我名字的意思,我现在知道了。”看得君殷哭笑不得。
君殷收好了准备带回家批改的试卷,起身预要离开,却见天色昏暗了下来,一片乌云密布,眼看着要下雨。而那裴知之还坐在原地不动。
君殷上前问道:“知之,你家中人今日没来接你吗?”
他摇了摇头。
“今日是测验,只上半天课。兴许是你家中人记错了时间?我看这天色不好,要不然你来我家等着,为师也好顺便单独与你温习一下功课。”君殷无奈笑道:“我看了你的卷子,知之还需努力哦。”
不知为何,听了“为师”这两个字之后,裴知之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扬起脸专注地盯着君殷,果断地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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