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机械之舞
新历167年，6月12日。
距离盖亚大陆艺术节开正式幕还有不到两天，赛英城的街头巷尾挂满了艺术节的宣传海报，服务机器人们集体涂上了米白色的新漆，乐此不疲地重复那句宣传标语：
“以最新科技引领辽阔未来，赛英城欢迎您的到来。”
市中心酒店门口，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提着裙摆款款走出大厅，她身着黑色晚礼服，抹胸设计突出了她那优美的肩颈和锁骨，浓密微卷的黑丝长发挽在脑后，黄昏的光芒穿过发梢，熠熠生辉。
对面摩天大楼外的巨型屏幕又一次播放起了艺术节的宣传片。宣传片中那位一席红色长裙、貌若玫瑰的女主角，正是旋转门前的这位女子，知名芭蕾舞女演员米萝。
“快看那边，是米萝耶！”
“大惊小怪什么，这满大街都是米萝的照片，有什么好稀奇的？”
“哎呀我不是说照片，是本人！”
街边路过的行人穿着与灰色城市不相匹配的艳丽衣服，一位女子指着米萝发出惊呼，她身旁的男友愣了片刻后也看过来，脸上登时露出惊喜之色。
保姆车停在了酒店门口，上车前，米萝冲他们温柔一笑：“欢迎来到赛英城。”
直到车门关上后，“天哪她冲我笑了怎么会这么美啊”的赞叹之声才终于平息。
“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波了？最近每次出门都会见到这些大惊小怪的外城人。瞧把他们给迷的！”
同米萝一路而行的还有助理和化妆师，助理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说话时难免带着一些狐假虎威的傲气。
化妆师一边帮米萝调整耳饰一边说：“要不是米萝姐拿了大陆金奖，哪里轮得到我们城举办艺术节？外面的人本来就都是冲着姐姐来的，看见姐姐自然是要激动的。”
米萝无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是温柔地劝说：“这些话私下说说就算了，不要对外讲。”
她们的话虽得意，却也有的是得意的资本。去年，米萝代表赛英城参加了大陆芭蕾舞大赛，以黑马之姿突破重围，凭借原创芭蕾舞剧《机械之舞》夺得了赛因城史上第一个艺术类金奖。
《机械之舞》以赛英城独立战争为背景，讲述人类少女与仿生人少年的爱情故事。故事的末尾，仿生人少年被流弹击中记忆芯片，在程序彻底崩溃之前，他希望少女能再为他跳一支舞，第一次见面时，他正是因为少女美丽的舞姿而深深爱上了她。
最后一幕，少女身着一席纯白连衣裙，在战火连天的都市之中、月朗星稀的苍穹之下翩然起舞，如同一只浴火而飞的不死鸟。
获奖之后，米萝主演的《机械之舞》在全大陆巡演了六个月，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有评论家如此说：米萝优雅而动情的舞姿感染了十九城的所有观众，她让我们所有人看到，赛英城不只是一座冰冷的钢铁城市，钢筋水泥浇筑的岛屿之中，也能盛开出光艳卓立的玫瑰。
米萝成名半年后，赛英城成功申请到了举办第67届大陆艺术节的资格，很多人都说这是托了米萝的福，毕竟赛英城是出了名的对人文艺术不上心，除了米萝之外，几乎找不出什么有名气的艺术家了。
传闻真假虽不得而知，但艺术节的形象大使之职却果真落到了米萝的头上，只要走在大街上，就能看见她的宣传广告和海报，可谓是名副其实的赛英城玫瑰。
保姆车行驶了十分钟后，进入了市中心，行驶速度明显放缓。
“又堵车了？”助理扒在车窗上朝外看，“外面来的人也太多了吧，到处都是车辆。那些指挥交通机器人也不知道提升一下性能，每天走到这个路段都要堵车，急死人了。”
两天前，赛英城开放海关，允许持有大陆联合签证的外城居民入城，除了艺术节的参赛人员之外，各界名流也纷纷涌入城内，冷清了半个世纪的赛英城第一次迎来如此热闹的盛宴，交通也变得格外拥堵。
化妆师看着堵成长龙的车流叹了口气：“要是换成仿生人交警就好了，交通机器人的自主智慧这么低，肯定应付不来这种场面。”
助理噘着嘴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这些笨头笨脑的机器人好点，仿生人太像人类了，好吓人的，恐怖谷效应你懂的吧？”
米萝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保姆车以一分钟十米的速度缓慢前行，十分钟后，米萝看了看时间，眉头微皱：“再这么堵下去，可就赶不上宴会了。”
为了招待城外贵宾，赛英城政府举办了多场大型晚宴，觥筹交错之间，据说能谈下不少生意。
米萝是艺术节的宣传大使，又是艺术界的领军人物，不少人都是为了见她一面而越海来到赛英城的，她自然得准时出席。
助理也着急了：“可现在堵成这样，根本没法走啊。”
米萝看着空旷的人行道说：“我可以下车走路，走过这几条街我再打车去宴会厅，应该来得及。”
化妆师摇头：“可你穿的是十厘米的高跟鞋啊。”
米萝果断地脱下了高跟鞋，“那就赤脚。”
车在路边停靠，米萝推开车门，拎着细跟高跟鞋跳下了车。
化妆师在车上喊：“你这双脚可是用来跳芭蕾舞的，怎么能在地上跑呀！”
米萝充耳不闻，提起裙摆直往前走。
化妆师和助理忙着收拾东西，还没跟上，只听见轰隆隆的声响从远处快速逼近，一阵风呼啸而过，米萝停下脚步护住飞起的裙摆。
再抬眼，一辆黑色摩托车在身边停了下来。
摩托车的主人穿着黑色皮衣牛仔短裤，脚上一双盖过膝盖的长筒靴，身材窈窕。来人摘下头盔，在傍晚的风中甩了甩头发。
这是个样貌英气的女人，黑色的眼睛凛气逼人，她有着一头金色齐肩短发，发梢外翘，凌乱中透着几分随性之美。
短发女人坐在车上，冲她眉头一挑，“要上车吗？”
“阿镜？”米萝微微一愣。
化妆师和助理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远远跟了过来，米萝转头同她们告辞：“我先去宴会厅等你们。”
话毕，她抬手拆开脑后的发髻，从阿镜手中接过头盔戴好，扶着对方的肩膀侧坐上了后座。
“抓紧了。”话音刚落，摩托车猛然发动，米萝慌张地抱住了阿镜的腰。
听见面前人发出一声低低的笑，米萝又好笑又无奈地在阿镜的腰上轻轻一掐。
摩托车转弯驶入小巷，化妆师和助理看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愣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化妆师愣愣地问：“刚刚那个人是……？”
“她她她好眼熟啊。”助理苦思冥想了半天，蓦地灵光一闪，“阿阿阿镜！灰镜乐队的主唱！”
“是不是追了米萝姐的好几场演出，还给她写了首歌的那个摇滚歌手？”
“对对对就是她！没想到她竟然也来赛英城了。”助理转念又说，“不过她那么出名，想弄个签证也挺容易的吧。”
“不管了不管了，回车上坐着吧。”
两个人嘟嘟囔囔着坐回了保姆车。
市中心的多条主干道都堵成了一锅粥，惟有阿镜驾驶着一辆摩托车在各条小路间左拐右绕，如一条灵活游动的鱼。
晚霞经过玻璃窗户层层折射，将丛林般的大厦楼群染成了橙黄。阿镜车速很快，米萝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压着自己的裙摆，黑色长发在风中飞扬。
不到十分钟，摩托车在宴会厅外停了下来。
米萝下了车，将头盔还给对方。阿镜接过，她却没有直接放手。
“一个人开车还随身带着两个头盔，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去载谁吗？”米萝眨着琥珀色的眼睛，温柔而无辜。
阿镜摘下头盔，抓了抓额前的头发，“我在这座城市只认识一个人，你觉得这是给谁准备的？”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米萝说，“上次分开之后，你再没有主动联系过我。还在生气吗？”
“当然生气。”接过头盔的时候，阿镜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可越是生气，就越想见到你。”
米萝抿了抿唇，低声说：“大家都在等我，我得先走了。”
转身将走时，阿镜喊住了她。
“等一下。”阿镜将摩托车停在路旁，大步走到她的面前，“头发乱了，理一下再进去。”
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白色发带，双臂绕过米萝的肩膀，用手指将她的长发梳开，接着拢在一起，用发带扎成了一个发髻。
打理好发型后，她又退后仔细检查了两眼，然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行了，进去吧。”
米萝揪住她的外套衣袖：“你……去哪儿？”
“放心，我不走远。我把车开到停车场，然后再去宴会厅，我好歹也是受邀的客人。”阿镜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米萝脸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
·
米萝刚一踏入宴会厅，罗兰夫人就举着香槟杯迎了过来。
“米小姐，可算见到您了。”罗兰夫人身着紫色丝绸晚礼服，雍容端庄，“自从去年巡演结束后，快有一年时间没见到您了。年初我本想邀请您参加时装周，无奈赛英城怎么都不肯放人，真是可惜。”
米萝优雅一笑：“实在抱歉。本城居民每年出城的次数有限，没能亲自看到您设计的礼服真是太可惜了。”
罗兰夫人身旁站着一位年轻的小姐，她穿着一席粉色镶钻纱裙，华丽至极。
年轻的小姐打量着米萝今日的穿着，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都说米小姐是赛英城独一无二的玫瑰，今日一看，美则美矣，品味却实在不敢恭维。莫不是出不起钱买名贵的衣裳，今晚大小也是场宴会，您裹了一块布就过来，未免有些寒酸了吧。”
罗兰夫人轻咳一声。
米萝今日所穿的黑色礼服线条简洁，没有过多的装饰，她一向不喜欢戴什么名贵的首饰，连颈间的项链都是从小戴到大的普通银项链，如此站在珠光宝气的人群里，的确显得不够气派。
“这位就是罗兰夫人的千金罗叶西吧？”米萝脸上笑容纹丝不动，“早就听说千金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弹得一手好钢琴，今天一看果然气质不俗。”
罗叶西以为她是在恭维自己，得意地摸了摸长发。
“算起来，您今年也有二十岁了吧。说来也巧，我身上这条裙子正是您母亲在您出生那年设计的。”
米萝话锋一转，道：“二十年前，时尚圈奢靡之风盛行，罗兰夫人却另辟蹊径删繁就简，设计出了这条经典的黑色抹胸裙。城内有一位妇人在年轻时买下了这条裙子，细心保存至今，我托人花了很大工夫才弄到手。到底是罗兰家的衣服，过了二十年还是这么崭新。”
罗叶西脸色一变，红白夹杂。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刚揶揄的裙子竟出自自己母亲之手。
米萝不做过多纠缠：“那边有人叫我，我先过去打个招呼，二位，失陪了。”
“去吧，好孩子。”罗兰夫人目送她离开，笑容深邃。
罗叶西小心翼翼地看向母亲：“妈妈，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罗兰夫人饮了一口香槟，淡淡道：“好好跟人家学学。女人如果光有美貌却没有脑子，早晚是要吃大亏的。赛英城是男人当家的城市，她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可不是光会跳舞就够了的。”
她望着米萝逐渐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她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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