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陆之心
舞台上的米萝光鲜亮丽,生活里的米萝却不过是个孤单的女孩。她自小学习芭蕾舞,十二岁时就成了舞蹈界的小童星,被一众师长捧在手心里护着。青春期时美貌初绽,名气水涨船高,时常被电影公司的星探骚扰。
过早的成名让同龄人对她敬而远之,大家都待她很好,嘘寒问暖关切贴心,可人们这种关怀就如同对待水晶球里的木偶公主一般,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她打碎,憧憬与羡慕中还带着许多的小心翼翼。
如此这般,倘若细细算起来,她身旁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虽然不少,但真正能交心的竟一个也没有。
二十岁之后,米萝的名气越来越大,除了要跳好舞,还要顾及个人形象。人人都说她是赛英城玫瑰,却不知这是剪去尖刺的玫瑰,她若一个不慎刺伤了谁,丢的可是整个赛英城的脸面,这分量她担不起。
好在米萝对这些都不太在意,有时虽会感到悲伤,但在夜里哀戚一会儿,一觉睡醒,隔日便好了。她照样跳舞,照样微笑,甚至练习得比谁都刻苦,精益求精的程度一度达到了近乎强迫症的程度。
人人夸米萝严于律己,像个舞蹈机器,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用忙碌的工作填补空白的内心,没什么特别,甚至还有些悲哀。
直到弗瑞登的这趟旅程,直到遇见阿镜的这一刻开始,死水一般的她的人生,开始发生了变化。
起初米萝以为,这不过是一颗石子坠入了河中,涟漪点点波动,总有散去的一日。
两个月的时间,阿镜跟着米萝跑了六个城市,当然,是借着开演唱会的理由。
米萝忙着彩排和公演,能与阿镜见面的时间很少,常常是吃个饭就得匆匆离开。往往是即将离开一座城市的那两三天,她们才能够拥有一整天的时间外出走走。
同样要演出的阿镜却显得很悠闲,她是天赋型歌手,一向爱好即兴发挥,即使忘了词儿也能在台上现编,歌迷们沉醉于音乐,并不在意这些细微的瑕疵。
只是偶尔有人打趣,阿镜最近唱什么歌都很甜,难不成是恋爱了?阿镜回给对方一个wink,并不作答。
盖亚大陆十九城各有各的特色,她们每去往一个城市都会抽出时间来观赏城市风光。
旅途中的阿镜有时很顽劣。米萝被比人还高的长颈鹿吓得瑟瑟发抖时,她捂着肚子大笑;米萝被唯一保留封建制度的格兰城的王子求婚时,她在一旁瞎起哄。
但阿镜有时候也会显得很可靠。她会提前准备好最保暖的羽绒服,在到达大陆最北的城市时为米萝裹上,会在暴走的人造兽冲上街头时将她挡在身后。
阿镜不是十全十美的人,但她鲜活而温暖,真实且触手可及。
与阿镜游历四方的这些日子,米萝第一次庆幸自己被创造于了这个世界。
阿镜有社交牛逼症,三两天就和剧团的人都混了个脸熟。在米萝排练忙碌的时候,她常常带着饮料和甜点来慰问剧团,很快就获得了大家的喜爱。日子一久,大伙儿都打趣说,阿镜其实是剧团的编外人员。
因为阿镜是女人,二人的亲密交往也并未引起大伙儿的多想,只当二人是关系要好的朋友罢了。米萝在剧团向来孤僻,独来独往,难得能找到一位朋友,大伙儿也替她开心。
时间就这般一点点流逝,两个月后,米萝再度回首,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初的一颗小小石子,早已掀起了惊天骇浪。
两个月过去,第六个城市的演出全部结束后,阿镜突然提出了离开。
米萝在庆功宴上接到了阿镜的电话,她说有话要讲。
“抱歉,下一站,我不能陪你去了。”米萝走到宴会厅外的喷泉广场,黑夜深沉,阿镜站在路灯下,朝她如是说,“哥哥刚刚打电话来说爸爸生病了,我得赶回去照顾他。后面的演出,我不一定能到场了。”
米萝的第一反应只是惊讶。
“我知道这个理由听起来太像个借口了,但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不会拿自己的亲人来编造借口的。”阿镜苦恼地将头发挠成了鸡窝,“我会尽快解决好一切回来找你的,不会太久。”
昏黄的路灯将这个陌生的城市照得十分朦胧,米萝露出一个百分百信任的微笑,毫不犹豫地说:“亲人的事当然是最重要的,你去吧。”
“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眼前人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悲伤起来。
“你……都不挽留我一下吗?”阿镜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父亲生了病,女儿自然该回去。我为何要挽留你呢?”米萝公式化的微笑纹丝不动。
阿镜的声音却有些哽咽:“可为什么……即使知道我要离开了,也不能从你眼中看到一点,哪怕只是一丁点的不舍呢?”
黑色的眼瞳蒙上了大雾,米萝能读出阿镜此刻的悲哀,可是她无法理解,这悲哀从何而来。
是因为自己吗?
可她无法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米萝想了两秒,缓缓道:“可能因为,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阿镜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
接着,她垂下了头苦笑两声,自言自语似的说:“是啊,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是我忘记了……他们说的没错,是我一厢情愿了……”
米萝并不能完全听懂阿镜所说的话,她想再问什么,刚抬起手,阿镜的衣袖就擦着指尖消失了。
“再见了,米萝。”
摩托车发动,阿镜驶入黑夜,很快消失不见。
米萝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额头突然感觉到几丝凉意。
她抬起头,看见天空下起了雨。
而她的双眼依旧如此干涸。
·
米萝以为,阿镜不会再回来了。
尽管缺乏实践经验,但至少在理论上,米萝认为自己对人类的情感逻辑是了解的。阿镜是个率真直接的人,喜欢一个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接近,无所畏惧地捧出自己的真心。
这颗真心的可贵价值毋庸置疑,却不能将它与不求回报的无私奉献画上等号。
阿镜付出了真心,也想获得同等的回报。可她离米萝越近,就越会发现她这幅漂亮皮囊之下空洞无物,她想要的,米萝给不了。
根据情感逻辑,这样的解释是说得通的。
可米萝却忘记了,人类的情感往往是不讲逻辑的。
阿镜刚离开的那几日,剧团显得格外冷清。只是少了一个编外人员而已,却仿佛连全部的欢声笑语也带走了。
米萝依旧刻苦练舞,严谨不够地排练,动情入戏地演出。
而评论家的眼睛却如此雪亮,他们说,那几次的演出,赛英城的米萝小姐不仅舞姿出群,演技更达到了不发一言却动人心魄的地步。
有记者的相机拍到,在《机械之舞》的最后一幕,永失所爱的女孩缓缓转动舞裙,眼中无泪却神情悲恸。
米萝白裙舞动的照片在大陆周报的官方主页展示了一周。很快,剧团受到大陆联盟最高艺术中心的邀请,前往首都公演。
十九城的首都名为赫拉城,位于盖亚大陆板块海拔最高、最坚不可摧的中心地带,这里聚集了整个大陆最高的科技和最先进的文明。
论科学技术水平,它比肩赛英城,城内百分之七十的工业和服务业都由机器人完成,城内居民无衣食之忧,可以将全部的时间精力用在发明创造上。论文化氛围,这里又很像弗瑞登城,无数顶尖的艺术家和思想家在这里切磋与进修,每一天都有新的思想和艺术品诞生。
剧团在这里只有一场公演,但艺术中心却为他们格外安排了许多休闲活动,停留的时间也就变得格外长。
公演之后是庆功宴,然后又是连着三天顶着不同名义举办的宴会或舞会。舞台上灵动的米萝到了夜间舞场反倒不会跳舞了,男人们邀请她,女人们倾羡她,她全都一一拒绝。
拒绝得太多,难免就成了假清高。
某某军区司令家的少爷将红酒泼在她的露肩礼服上,摔了杯子扭头就走。众人的舞步停歇了片刻,送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询问,她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音乐又起了,人们接着跳起舞。
米萝捂住嘴,扭头冲进了洗手间。
水龙头哗啦啦流着水,她伏在洗手台边干呕。
她什么都没吃,自然什么都吐不出来。可她仍然神经质地搓洗自己的双手,将冰凉的水浇到苍白的脸上,她冷得身体发抖,两旁的鬓发都打湿了也顾不得。
肩头的红酒干了,黏糊糊地拟在皮肤上。米萝仍然不停重复动作,洗手、烘干、再洗手。
“你还好吗?”
皮质外衣披在了后背,阿镜关掉水龙头,牵制住她洗得发红的双手。
米萝静止在原地,她像一台程序混乱的机器,突然被长按了关机键,短暂地停顿后缓慢地重新启动。
她呆了半分钟,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阿镜。
眼眶蓦地红了,她跳起来抱住眼前人,委屈似的唤出对方的名字:“阿镜……”
“你这是怎么了?”阿镜手足无措地回抱住她,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米萝没有说话,她只是抱着阿镜,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长久的沉默后,阿镜不放心地问:“有人欺负你了吗?我去替你教训他!”
“没有。”米萝出声阻止她的冲动,声音有些发哑,“我只是……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一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就立马赶回来了。”阿镜长叹一声,哄小孩一般揉了揉她的头,“不要胡思乱想,我怎么会不回来呢?”
米萝闭上双眼,眼眶酸痛,可她挤不出眼泪。
她的胸膛紧贴着阿镜的心脏,她听着对方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如同敲在自己心上。
她只认她两个月,米萝在心里想,可却像一辈子那么长。
“我很想你。”米萝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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