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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魇


石远登时酒醒了一半,抬眼便见怒气冲冲的桓大人,和被踹得去了半条命的侍女。

        他从未见桓大人发过这么大的火,于是立马从席位上蹿了出去,跪倒在地,假称:“卑职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桓槊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去,石远更是想都不想地往外头冲。

        只是临行时可惜地看着地上的静影——约莫是没有活路了。

        桓大人,并非善类,这一点整个魏都无人不知。

        他走出桓府,长叹了一口气:“好好的美人,便要香消玉殒了。”可转念一想,那女子得罪的可是桓大人,不由又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大人,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躲在墙角休息的小厮见自家大人这么早便从桓府出来,遂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可转头瞧见自家大人满头的汗,又觉得是自己多嘴,可既然发了问,便不怕再多问一句了:“大人怎的满头大汗?”

        石远本是不爱坐辇车的,可方才被桓大人的气势一压,难免两股战战,有些走不动道了,就连骑马也悬得很,于是挥手叫小厮去找来辇车,随手抹了抹额上渗出的冷汗,忙不迭的便要离开。

        走在路上,不由想起京都人对桓大人的评价来。

        桓槊,本是贱民出身,最落魄的时候还和狗抢食过,他十岁时被先丞相收为义子,自此才开始平步青云,可在他十九岁前,他最多遭受的便是魏都公卿贵族的奚落和嘲讽,甚至有人当面辱骂桓槊猪狗不如。

        可十九岁之后,那些曾经的声音一个个消失不见,桓槊,终于成了一人之下的权臣。

        这中间,埋了多少枯骨,还未可知。

        正厅灯火辉煌,金鱼宫灯掉在地上,两个美人匍匐于桓槊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此刻桓槊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上被泼满了酒渍,水滴顺着发往下淌,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可即便如此狼狈,也难掩桓槊面庞的俊美,静影盯着他的脸,倒不由得神思飘忽起来。

        上苍真是不公平,给予桓家如此荣华富贵,又叫桓槊生了这么一幅好皮囊,魏都之中不晓得多少春闺女郎为其倾心。

        可上苍又是公平的,这样一个人生了一幅肮脏不堪的狼子野心,内里腌臜污浊,为魏都清流所不齿。

        静影捡起地上的碎瓷——是被桓槊所碎,她手握着尖锐的一面,因为浑身疼痛,只能缓慢的将碎瓷对准自己,她想就此了结自己。

        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

        她闭上眼,想要割破手腕,却不料被人狠踩着手掌,静影痛得眼泪都出来了,那人只是居高临下,眼中没一丝波澜。

        他看着半死不活的静影,道:“你想求死?我偏不让你如意。”

        他自来便是如此,凡是他看不惯的人或事,便想方设法的坏掉,只为了让自己称心如意。

        谁身居高位,谁便制定生存的法则,现如今他是主,静影是仆,所以她须得一切按他的,他要她活,她便不能去死,他要将她送人,她便只能乖乖顺从。

        只是她,推翻了原本的棋局,想要以死破局,那么他岂会令她如意呢?

        话音刚落,他拖着静影,将桌上酒菜扫落在地,碗碟酒杯被摔个粉碎,桓槊将静影推在案上,上前便撕裂她的衣裳。

        静影苦笑着流下一串眼泪。穷途末路,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可笑她自以为能够以死保留清白之躯,却最终,还是不能了么?

        那么,死后魂归九泉,她该如何向他们去请罪呢?

        只怕恨不能堕入十八层地狱,将刀山火海油锅全过一遍,也洗不清她身上的污秽了吧。

        这结局她不是没有预料过,只可惜自己激怒桓槊还不够狠,那一脚没有当场要了她的性命。

        桓槊最不耐烦看她这幅死人样子,于是攥着她的下巴,命她面向自己,从额头一直到肩胛,她很瘦弱,一瞧便知是南陈人的身子,北魏女子没有她这般弱不禁风的,可笑她还遮遮掩掩的,自以为能瞒天过海。

        北魏便是权贵女子也常年打马球、蹴鞠,身子不会像南陈人那般羸弱、白皙。

        他料想她在南陈时,该也是个大家小姐,至少出身富裕,否则不知哪里来这通身的毛病,他的手掌将静影的肩膀握住,掌心滚烫,她的肩膀也立马热起来,桓槊抬起她的下巴,又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轻声在她耳边道:“为何你总是如此。”

        可似乎她越是如此,他便越不忍心杀了她。

        内心涌起一股烦躁感,桓槊的动作又粗鲁起来。

        她像一条鱼,苦无所依,今生今世都逃不脱这背时的命运。

        恍惚之中,她似乎看见年少时的那个人,身着青衫,鬓边簪着她调皮插上的海棠花,就这么缓缓向她走来。

        “簌簌。”她听见他喊道。

        静影的泪止不住的流,桓槊空尝到满嘴的咸味,于是不悦的看着静影,见她嘴唇翕动,便忍不住凑上去前去,只听到囫囵两个字,成璧。

        桓槊摸着她的额头,不知何时竟烫成这样,想来不应当是刚刚,瞧这架势,她似乎一直在忍受,若是再任由她烧下去,不死也会成为一个傻子。

        桓槊心中五味杂陈。

        这小女子,远比他想象得更为坚韧,倒叫他这铁石心肠也生出一丝怜悯来,于是对跪在一旁,抖如筛糠的两名美人道:“将她带回去请个大夫,别叫她死了,爷的账还没算完呢。”

        两名美人点头如捣蒜,眼瞧着桓槊跨出了正厅的门,才长出了一口气,不约而同的瘫软在地上。

        其中一个拍着胸脯道:“她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泼大冢宰一脸的酒水。”

        另一个附和道:“瞧着大冢宰对她很是不一般呢,都这样了竟还能放过她,她的命可真大!”

        静影受了很重的伤,大夫前来医治时都觉得触目惊心的:“这姑娘伤得极重,这半个月都只能卧病在床,不能再干一点重活。”

        一个侍女,不能干活,在主人家便如同废了一样,可大夫也算是个人精,从静影肩头暧昧的红痕便看出这大约是个不愿从了主人而被殴打的可怜侍女,但既然主人给请大夫,说明并没有完全放弃她,于是给开了一些价格昂贵的好药,不乏人参之类的。

        走之前,大夫长叹了一口气,似是在为静影哀叹。

        一旁的小厮猫着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搁在大夫手中,嘱咐道:“这丫头惹了主家不快受了些小小的惩罚,你是个识相的,可别到外头乱说。”

        乱说?他哪儿敢呢。怕是话还没出门,就被人用刀架着脑袋了。

        这大冢宰府可当真是龙潭虎穴,这样满身的伤痕还说是小小惩罚,若非这姑娘命大,今天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然而这世道,本就如此,人命比牲畜还不值钱,当官的朱门酒肉,吆五喝六,肆意掌管他人的生死,无权无势的平民,便只能为他人所鱼肉。

        可姑娘,既投生来这世上一遭,便只得什么困难都受了。

        静影烧得糊涂,嘴里一直喊着“成璧”,两个伺候的一个叫杏雨,一个叫杨柳。杨柳趴在她床头,凑近想听她说了什么,可听来听去都只有“成璧”二字。

        长夜无聊,杏雨和杨柳便说起话来。

        杨柳看着床上人的眉眼,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感叹道:“她长得可真漂亮,比咱们漂亮多了。”

        魏都鲜少有像静影这般柔弱的美人,肌肤胜雪,弱柳扶风。

        杏雨素来心高气傲,嗤道:“可惜大人瞧不上她,要将她送给石大人呢。”却也忍不住看起静影的眉眼来,她的发乌唇红,躺在榻上似是发了梦魇,眉头紧锁,的确引人怜爱。

        杨柳反驳道:“我倒不这么认为,大人虽面无表情,看上去不甚在意的样子,可我晚间给大人倒酒时恰逢石大人将静影姑娘扯进怀中,大人平日习武射箭,那样稳的臂膀却狠狠晃了一下,杯中酒都被晃出去半杯,可见并非全无心思。”

        “那大人为何又要将她送出去?”杏雨言之凿凿,不肯附和杨柳所说,可到底心里存了疑惑的影子,不由得思量起来。

        这姑娘之前在大小姐处伺候,整日以男装示人,后来不知怎的被大人霸占到书房,大小姐还为此和大人闹了一场脾气,只是大人手腕强硬,向来说一不二,大小姐也无可奈何,只能将人让出,再之后这件事便没了什么水花。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也是昨日,听闻大小姐鞭挞大人亲手种的一株梅花被大人瞧见,两人又吵了起来,大小姐负气离去。

        算起来,自数月前静影到大人身边时,大人与大小姐便有了不和气,莫非此事同静影有关?

        可静影不过才来了几个月,又能沾染什么呢?

        杏雨看着静影愈发苍白的脸,主动请缨:“你仔细看着她,我去给她煎药。”

        她们二人既为侍女,因稍有姿色又为侍妾,但凡主人需要,便是什么都要做的,可大人因公务繁忙,鲜少留宿后院,她们这些人也无什么服侍的机会。

        如今静影与她们同为奴婢,却躺在这儿要她们俩伺候,杏雨和杨柳心中当然是不愿的,可桓府家规森严,大人手腕雷霆,就连管家也是不近人情得很,她们委实不敢犯错,亦不敢公然违逆大人的意思。

        大人既说要将她照料好,她们自当尽力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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