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一阵沉默，乔晖拍拍胳膊上挂着的她，“站着别动啊，我去点鞭炮”，孔意松开手，捂住耳朵，憨态可掬的看着他猛点头。乔晖去树下，找到引线，用烟头点燃，听到呲啦呲啦的声音了，忙一个大步跨到孔意身边，双手去捂她的耳朵，连带着她的一双手也捂了进去，冰凉的手，冻的她一个小小的哆嗦。劈劈啪啪的鞭炮在树枝上扭来扭去，红色的鞭炮壳子炸的四处飞溅，带着一股火药味儿，乔晖捂着孔意的耳朵，低头看看她，抬头看看鞭炮，心里说“孔意也来看你们了啊，保佑她高高兴兴的，平平安安的”。仰起头，看看天空，低下头，下巴靠在她的头发上，沉沉的说“过年了啊，小意。我爱你。”

        孔意眨巴着眼睛，没有反应。乔晖以为，鞭炮这么响，捂住耳朵的她没有听见。自己心里甜甜的，像偷吃了糖。

        撤回双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说：“要不要气球，买几个吧？”

        没等她回答，乔晖觉得一丝尴尬涌上来，忙牵了她的手，踩着一地的鞭炮壳子，哔哔啵啵的走着，奔着路口那个气球摊子。

        摊主是个小两口，带着个孩子，旁边蹦来蹦去。天冷，小媳妇冻得两腮通红，带着个毛茸茸的护耳，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看到来客，忙笑着上前招呼，嘴里说着吉祥话。

        孔意牵着手，仰着头，去看飘在头顶的一丛气球，想都不想，指着顶端一个超大红球，回头问：“咱们买这个吧，这么大，像个大太阳。”

        乔晖当然没有意见，笑眯眯的说“好啊”，然后看着摊主从一众气球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开始一脚一脚的踩着打气筒，小小的气球慢慢的胀大，像女孩儿的笑脸，像乔晖现在的心情。

        两人紧紧的牵着手，手心湿湿的，出着汗，静静的听着摊主踩着打气筒，发出嘶嘶的声音。看着面前的大红球一点一点绽放，还有红球上的字，一点一点的变大，展现出来，囍。

        乔晖觉得今天简直赚大发了，偷偷表白了，她没听见也没关系。如今这个气球可是她自己选的，如此的应景，简直要笑出声来。孔意尴尬的回过脸来，冲他笑，“我可没看见气球上的字，我就是觉得它最大”。乔晖笑的龇牙，紧握了握她的手，含含糊糊的回答“是是是，你说的我都信”。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旁边也在小的小俩口说：“我们要两个”。

        老板忙不迭地再去袋子里翻找，然后踩着打气筒吱嘎吱嘎的吹起来，嘴里还笑着说：“大过年的，就是得双数，成双成对嘛”。

        气球吹得很大，圆圆地，像两个大太阳。两个人一人一只牵着，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树枝和路人的烟花，偶尔碰见几个孩子都惊讶的“哇，好大的气球呀”，孔意听了，也得意地仰头跟他笑笑，眉眼里都是心满意足。

        回到家，上楼都是个问题。

        楼道窄小，气球进不去，孔意抱着一只气球，使劲的往里面塞，气球擦着墙壁，发出吱嘎的声音，听上去危险的很，马上就要炸了。

        乔晖想了想，笑着说：“你回家，去你房间打开窗子。我去楼下给你把气球送上去”。

        孔意想了想，竖了竖大拇指，说：“果然聪明”，然后将手里的气球绳子交到了乔晖手中，去乔晖兜里翻出来钥匙，一猫腰，从气球下面钻了过去，三步两步就要往家里跑。

        乔晖笑呵呵地在身后说：“气球你可自己抱好啊，飞了可不要赖我”。

        孔意冲到家中，大开了窗子。真庆幸这是老楼，两扇窗子洞开，足够气球进来了。

        乔晖牵着气球，绕到楼前去，找到自己窗子底下，收了收气球的线绳，调整了下高度，让气球飘到自家窗台上。

        孔意已经踩着椅子上了桌子，骑在窗台上等着了。

        “你慢点儿，别掉下来”，乔晖小声地叮嘱着。

        “知道，知道”，孔意满脑子的心思都在这两个漂亮的大红球上，心不在焉地应承着，张开两个手臂去抱。

        “哎，哎，哎”，乔晖急了，“你是不是傻，抓绳子，抓绳子啊”。

        “哦，对啊”，孔意笑着说，“确实傻了”，说罢伸手去抓住绳子，轻轻一拽，将气球塞进了窗子。再去拽第二个。

        “好啦，都进来啦”，孔意开心的大声说话。

        “小点儿声”，乔晖在楼下仰着脖子笑着看她，“行了，快进去，关上窗”。

        “哎”，孔意答应的很爽快，一个缩脖子，就回了窗子里面，顺带手关上了窗子。乔晖在底下等了半天，都没看到她拉窗帘，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总是这么丢三落四。

        乔晖自己很快回到家，家门都没关，自己推门进去，一边脱大衣，一边笑着说：“这下满意了”。

        孔意笑嘻嘻地从卧室里走出来，说：“看”。

        乔晖向里面看，两个大红球盘踞在卧室的天花板上，太大了，像两个太阳。乔晖走过去，果不其然，脑袋直接碰到它们。低头看孔意兴奋的眼睛，乔晖笑着说：“不错”。

        乔晖小时候，对五颜六色有一股特殊的渴望。那时候，家里穷，清明节都买不起一毛钱一包的染料。人家用用网兜提着五颜六色的鸡蛋、鸭蛋、鹅蛋去上学，乔晖只能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空着手去。后来，自己想了个办法，拿家里仅有的半瓶紫药水染了个斑驳不堪的、紫色的鸡蛋，高兴地捧在手里去学校里给同学看，换来同学们的哄堂大笑。原来，人家都能看出来，你这是紫药水染的。紫药水染的鸡蛋，还能吃吗？有毒吧？

        从此，乔晖直接放弃了对颜色的追求。清明节的彩色鸡蛋、端午节的彩色香包，还有春节，大集上卖的花花绿绿的气球……

        乔晖懂事很早，知道这些不是家里的生活必需品。爸爸靠编筐卖几个钱不容易，不能提这样的要求难为他。乔晖的生活，因为懂事，变得灰暗了许多。

        有一年过年，破天荒的，爸爸从集上回来，手里牵着一只会飞的气球。要知道，村里其他同学、邻居们的气球，都是摔在一根木棒上的，这一只，是栓在绳子上，飞到半空中，像风筝。爸爸笑着跟乔晖比划着，让他牵着这只气球去村里大街上走一圈，保准没有人再欺负他了。可是，乔晖没有。他很宝贝地将绳子拽下来，把气球抱回屋子里，再轻轻地松开，让它飘到了屋顶上。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这只红色的气球飘在屋顶的大梁上，乔晖就高兴地想唱歌。这样的幸福，他不想跟外人分享，只愿意跟亲近的爸爸妈妈分享。

        刚到部队那一年，春节搞联欢会。队长给大家分配任务，有的去杀猪，有的去扫院子，有的去挂灯笼，有的去帮厨。乔晖自告奋勇的选了个任务，吹气球。

        司务长打开柜子，打出来两大袋子气球，交给乔晖，笑着说：“小心啊，别吹成了痄腮”。乔晖那里知道还有这个问题，开心的抱着袋子去了俱乐部，鼓着腮帮子开始吹。副队长脱了鞋子，站到桌子上，挂着拉花。乔晖吹好一只气球，他便接过来，顺便在乔晖的头顶上摩擦摩擦，然后贴到屋顶上。

        到最后，乔晖吹得眼冒金星，浑身乏力，还没有装扮好礼堂。俩人愁的对坐。

        司务长吹着口哨晃悠过来看热闹，见两个傻瓜真的在那里鼓着腮帮子吹气球，吹一只，歇一会儿，不由得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两个傻瓜蛋”，司务长是山西人，说起话来一股陈醋味儿，平日里一只笑呵呵地，头一次见他能笑的这么放肆，“去拿气棒啊，气棒啊”。

        乔晖这才知道，吹气球还又专门的工具，真是傻了眼。

        好景不长，果然如司务长所说，大年初一，乔晖的腮帮子就鼓了起来，像个生气的癞□□。痒痒的，后来发展成疼，连带着头皮都疼了。

        “小子，真痄腮了”，司务长来班里看他，带来了病号饭。乔晖看着没胃口，病号饭就是清水下挂面，再卧两个荷包蛋。一滴油花儿也没有，哪里有平时训练餐吃的美。

        见乔晖翻白眼儿，司务长笑着说：“嘿，小子，别翻白眼。哥给你治，保证药到病除”。

        傍晚战友们训练回来，大家排着队从窗口经过，像看大熊猫一样看乔晖，笑的前仰后合。见乔晖已经肿的开不了口，脸上拿纱布糊着仙人掌糊糊，绿稀稀的，像鼻涕。这也是司务长的杰作，他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他老家秘方，药到病除。

        太阳落山了，大队长才回来，一头一脸的泥，手里拎着一条小花蛇。从乔晖窗下走过，探头进来问：“小乔啊，今天怎么样啊？关禁闭很舒服吧？”然后晃了晃手里的战利品，高兴地说：“老张让我弄蛇皮，这又不是蜕皮的季节，我上哪里给他弄去。我直接给他整条新鲜的，瞧瞧，瞧瞧，多棒”。

        “整这个做什么？”乔晖手捧着腮，生怕仙人掌糊糊掉下来，讲话也含含糊糊不清楚。

        “嘿，你这个姿势还是很娇媚的嘛，声音也温柔”，大队长咋咋呼呼，旁边路过一队扫卫生回来的哥们，整齐的摆臂，听到大队长说的话，嘿嘿嘿笑起来也是整齐划一。大队长回过头去，挥了挥手，连带着他手上捏的小蛇也转了几圈，“笑什么笑”。

        “整这个做什么？”乔晖又问了一遍。他从小被妈妈教育，这些生灵投胎不易，不要轻易杀生。看着这条已经断了筋骨的小花蛇像皮带一样被大队长挥来挥去，心里就觉得膈应。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乔晖宁愿捉虫子，也不愿去捉条蛇。其实，捉蛇大家都学过，也都上手过，看准机会捏住头，两手抓住，用力一扯，脊椎就发出轻微的咔嚓声，脊椎分离了，也就活不成了。还有那老鼠，也是这个方法，看准时机捏住了脖子，手腕用个巧力，只需一下，也就过去了。然后就是剥皮，埋土，生火。对抗演练的时候，不能生火，那就剥皮，生吃……除非万不得已，乔晖宁愿捉虫子，副队长常半真半假地问，虫子就不是生命嘛？你一只老鼠就能吃饱，省时省力。你非要抓上一把虫子，吃不饱，搞不好还过敏，关键是，这得多少条命了啊？一段话说的乔晖目瞪口呆，细想想，是啊，这是多少条命啊。里外里都为难。

        “给你小子治病啊，等着啊，回头沾你的光，我也能解解馋”，说完，他挥舞着战利品，扬长而去。

        等了半小时，大队长和司务长都来了，笑眯眯地端了个盘子，油乎乎的两个煎鸡蛋。

        “呶，快趁热吃”，司务长是个大胖子，笑起来很慈祥，声音也大，“特意给你做的，蛇皮煎鸡蛋，没放盐。保证你吃两顿就好了”。

        “就是就是，快吃快吃，谁有你这个口福啊”，大队长在旁边垂涎欲滴的样子。

        “你们也尝尝？”

        “我们不吃，我们炒肉吃，嘿嘿嘿……”大队长挠挠头，笑着说。

        “就那二两肉，不够你塞牙缝的，也不多弄点儿来”，司务长大声地说。以前，乔晖在新兵连里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规矩，规矩”，上下级要有规矩，到了这里，才看到不同。是有规矩，那也就是训练时候。下了任务，下了训练场，大家都没有规矩。最经常的就是，场上被大队长练，下了场，练练大队长。他也不生气，照样该吃吃该喝喝，没事就去厨房寻摸。

        乔晖两口就把鸡蛋塞肚子里了，司务长旁边笑的一脸慈祥，“你小子，看你这吃相，不像腮帮子疼啊，别不是为了泡我的病号饭吧”。

        “得了吧，你的病号饭，啸天都不吃”，大队长搁旁边催促着，“走吧走吧，炒俩肉菜解解馋”。说罢，对着窗子外面探头探脑的几个喊着，“你们几个，别闲着，再去整点儿仙人掌”。

        大家都嘿嘿嘿笑个不停，司务长也嘿嘿嘿地在笑，边笑边说，“蛇皮给你留着啊，还能再吃两顿。保证药到病除”。

        窗子外边的几个接了话，“哪里是药到病除，你这是蛋到病除啊，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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