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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恪尽职守


一个时辰前,陵州城北门。
  陵州刺史柳叙言、长史段庆、司马陈习远一行皆穿戴齐整,翘首候着朝廷宣抚使的到来。
  不多时,目力可及的山道上终于出现了一队气势恢宏的人马,柳叙言喜极而泣,让州府的官兵们迅速列成阵,给宣抚使大人开道。
  马车缓缓驶近,杨砚书也没有刻意端着架子,谦逊有礼地下了车,与州府的官员交涉了一番,柳叙言看完诏书和杨砚书的官身,原本悬着的心提得更高了些。
  他一早便收到了朝廷的回函,说是会派一宣抚使运送钱粮来陵州,统管赈灾事宜,不曾想,派来的竟是杨砚书——权势滔天的粱国公府嫡子,杨皇后的侄儿。
  如此一来,他们必须得更加恭谨小心些,杨砚书的一句话,可关乎着他们下半辈子的官身。
  “杨大人不远千里赶来,想必是累极了,不如先行前往州府安顿?”柳叙言躬身客气道。
  杨砚书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一个着深绿色官袍的中年男人身上。
  此人面容清瘦,上唇留着一条森黑的胡须,立得有些倾斜,身形也十分单薄,仿佛被风一吹便会倒下。
  杨砚书毫不避讳的目光引起了陈习远的不安,与此同时,陈习远也瞥见了马车后捆着的两名山匪,顿时脸色一白。
  杨砚书没有即刻发难,别过眼去,对柳叙言道:“适才在城外,本官看到了不少流民,一问才知,他们都是附近村落的村民,大水淹了他们的房舍、田地,他们无处可去,大人既为一州之长,为何看不到他们的难处?”
  柳叙言闻言大骇,连连躬身解释道:“下官也是没了办法,陵州的雨都下了快一个月了,周边的县、镇几乎都被洪水淹了,灾民遍地,怨声载天,陵州城里早已涌入了不少流民,他们在城里打砸抢,城里的百姓也不好过,若是还不加以限制,整个陵州城就彻底乱了。”
  柳叙言所言不假,天灾之下人命如蝼蚁,陵州本就贫弱,能护住城中百姓已是万幸,城外的村民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砚书思忖片刻,透过那道半开的城门,已经瞥见了荒凉城池的一角,满目狼藉,水洼处处。
  “先进城吧。”
  杨砚书发话,城门“嘎吱”一声大开,城墙上时不时有积水滴落,石子铺成的路上一片坑洼。
  杨砚书未再乘马车,而是徒步从那泥泞的路上踩过,阳光疏淡,层层叠叠的云在天穹舒卷,也不知这个晴天能维持多久。
  忽然,身后传来躁动之声,羽林军的警惕意识极强,很快朝杨砚书聚拢,下一瞬,几十上百流民蜂拥般朝城门涌来,刹那间便将整齐的迎接队伍冲成了一盘散沙。
  陵州官兵铺得太开,一时未留意,一大帮流民已经趁乱逃进了城,待他们反应过来关闭城门时,城中已经乱作一团,几名州官被堵在了人群中,寸步难行。
  这些流民在城外饿了太久,他们眼见安京来的大官押送了一车粮食进城,蠢蠢欲动,所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们决定赌一把,不要命似的往城中挤去。
  也是在这兵荒马乱的间隙,陈习远被铺天盖地的声浪撞倒在地,他受瘸腿拖累无法快速站起,只能匍匐在地上任那群贱民踩踏。
  “咚……咚咚……”也不知是脚步声还是心跳声,纷乱的周遭在耳里被无限放大,他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蜷缩着,那身洁净的官袍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污泥。
  “不许动,都不许动。”官兵们全都赶了过来,在刀刃的威胁下,流民们逐渐偃旗息鼓。
  他听到有人朝他跑来,呼喊道:“司马,司马……”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满嘴都是泥水,灰暗的天光照不亮他所在的角落,他视线模糊,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忽而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
  “扑哧”一声,喉咙传来刺痛,他双目赤红,像恶鬼一般盯着那道晦暗的身影,可他是个瘸子,他跑不过那人,也抓不住那人。
  他捂着渗血的喉咙倒下,最后一眼,他看到红日从云层中钻出,遥远的天际架起了一道若隐若现的飞虹。
  “陈司马遇害了,陈司马遇害了……”人群中一声惊呼,流民们又开始躁动起来,杀害朝廷命官的罪过他们担不起,吓得慌不择路,像困兽般朝凌乱的街巷逃去。
  人影如潮,一朝潮起,转瞬间又潮落。
  杨砚书未曾想,自己还未来得及向陈习远发难,这厮便死在了民乱之中。
  他握在袖中的拳头紧了紧,心中又慌又乱,看来这趟赈灾,注定是一场硬仗。
  “快,快来人,快救陈司马!”柳叙言急得直跺脚。
  本来有人送钱粮来是喜事,却不曾想闹出了人命,真是当头一棒,让他这个刺史不知如何自处。
  可陈习远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没了呼吸。
  杨砚书道:“柳大人,还是将陈司马的尸体送往衙门,抓出行凶之人吧。”
  柳叙言讪讪道:“是,是。”而后扭头问:“你们谁看清了,是谁杀害的陈司马?”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忙着制服流民,根本无暇顾及陈习远。
  还是长史段庆站了出来,他扶了扶被撞歪的乌纱帽,气喘吁吁道:“适才,陈司马,就站在我身侧,他被人撞倒,有一个身形矮胖、面色浮肿的男子从他身侧经过,那个男子头发乱糟糟的,一身短衫皂靴,手里藏了匕首……”
  轻影赶到案发现场时,陈习远的尸体已经被抬往了府衙,空留一地凌乱的脚印和殷红的血水。
  现场的人也早已散去,城墙上几只乌鸦转动着脖颈,打量着这座萧索的烟雨之城。
  轻影本想抽个时间去会一会这陵州司马,向他打探一些漠北之事,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陈习远究竟因何被杀?难道只是流民临时起意吗?
  还是说与那两个山匪相关?山匪的出现意味着陈习远养寇自重的把戏败露,而陈习远上面还有高官庇护,那高官唯恐受连累,故而弃车保帅?
  轻影的思绪缠绕,根本厘不清。
  接下来几日,轻影一边追查宝石锁的线索,一边关注着陈习远案的进展。
  她日日在城中穿梭,很快将城中各街各坊摸了个熟门熟路,只可惜,城中的大多商铺还是大门紧闭,她攥着宝石锁反反复复地从玉石铺前经过,却每次都是失落而归。
  好在,城中的积水渐渐退去,官府搭起了施粥的大棚,流民们不再像蛇鼠一般四处乱窜了。
  那日,轻影在粥棚下见到了杨砚书。
  这位宣抚使大人可谓恪尽职守,每日都会在粥棚附近巡视,板正的身姿与乱糟糟的街景总是格格不入。
  轻影一时觉得,自己从前可能对他有些误解,他虽然姓杨,但他的为人并不似杨氏一族的作风。
  他是个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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