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暗道
上山的路途有些颠簸,莹姨娘担忧的摸了摸肚子,不知道宝宝是不是能承受住。
可怀桑大师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她是真心想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想起昨晚爷训斥自己那些话,她眼圈儿不由自主的红了。
抬眼看去,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正闭目养神,丝毫不关心她在车上是否坐得舒服。
可爷既然能答应陪自己去普济寺祈福,便说明他还是很疼自己的。
叶莹吸了吸鼻子,搬出自己的杀手锏,道:“爷,大夫说奴之前喝过太多避子药,伤了身体底子,生下这胎,往后也再不容易受孕了,这事您还没跟老太太跟太太说吧。”
封萧恒想起这件事,清冷眼眸里浮现一丝愧意,随后便如石沉古井般,未泄漏半分情绪,淡淡应道:“没有说的必要。”
叶莹拿捏着分寸,大着胆子起身坐到他身边,双手环抱他的胳膊撒娇道:“多谢爷。”
十年前,封萧恒受皇上赐婚迎娶裴妍,隐忍三年未曾纳妾,后来出了谋逆案,裴妍身价一落千丈,封萧恒才纳了她。
可是没想到,爷始终有所顾虑,竟生生让她喝了三年多的避子汤。
叶莹想到自己年纪轻轻,身体就已经亏空得厉害,平时若不靠妆容遮掩,气色都比不上那个比自己老六岁的裴妍,心情就难免焦躁起来。
抵达普济寺,封萧恒掀开帘子,伸手去扶叶莹下车。
跨过寺庙门槛,她又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身体紧紧挨着封萧恒。
清晨的普济寺已是人山人海,封萧恒见她贴靠过来,不由皱了皱眉,唤过旁边的梅香:“过来搀着姨娘。”
叶莹知道封萧恒不喜欢做太过亲密的举止,就连床笫之间也都是克制的,方才这样已经算她逾矩了。
她此行想要并非只要排队就人人能拿到的平安符,而是想求怀桑大师出面,亲自为腹中胎儿祈福。
“爷,莹儿身子不好,一直担心孩子会留不住,今天若能得到大师祈福,莹儿也能安心些。”叶莹仰着脸,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模样。
毕竟是自己至今唯一的骨血,封萧恒自然也希望孩子能平安降世,再看向叶莹的眼光里,便多了几分怜惜。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好,我去找怀桑大师。”
封萧恒带叶莹径自走到佛堂内室,亮明自己当朝首辅的身份,请见怀桑大师。
内室负责煮茶的小师傅一头雾水:“请问您提前和师傅有约吗?”
封萧恒有些不耐烦的蹙眉:“没有。”
“那抱歉了施主,师傅现在没空。”小师傅说完就要走,却被一道女声喝住。
叶莹带着梅香走上前来,不悦道:“胡说八道,我刚刚来的时候,分明听见你们的人说,大师就在后院。”
她又转去扯了扯封萧恒的衣袖,撒娇道:“爷,不如我们直接去后院看看吧。”
“施主,万万不可!”小师傅急了,心里不禁埋怨,怎么会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人。
求佛祈愿本就是极要缘分的事,大师不愿见的人,即便是见到了又有何用。
担心坏事,他立马唤了几个同门师兄弟来,拦住他们二人去路。
“封大人,这是在做什么。”突然传来一道威仪的男声,封萧恒心中划过几分错愕,看清门口走来的人是谁,立即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小和尚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让人立即去东厢院通知主持。
来者是当朝太子宁允文,他今年已经四十,身材微微发福,穿一身玄色暗龙纹长袍,在十多名护卫的簇拥下走进佛堂内室。
封萧恒将方才发生的事如实禀告太子,本以为太子不会在意这些小事,谁知对方却主动提起,要跟他一道去东厢院求见怀桑大师。
叶莹自从太子出现,便躲在封萧恒身后,面色显得有些窘迫。
见他们结伴往前走了,才又不安的跟上去。
此刻在东厢院的厢房内,怀桑大师照旧和裴妍一起继续昨天的治疗。
不同的是,宁宸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醒。
他终于想起来,是在何处听过类似的琴音。
年少时在军中,曾听裴沉拿竹叶吹曲子,便是这样清婉动人的江南小调。
后来得知裴沉原是江南人士,他都不敢置信,细胳膊瘦腿的南方人,竟能赤手空拳打赢十个北方壮汉。
后来裴沉凭真本事,做到少将军位置,宁宸澜心中不仅没有任何妒忌,只是感到由衷的佩服。
甚至在给母后写的信中,盛赞裴沉乃大周将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琴音续续弹奏,宁宸澜盘膝坐在床上,尽管又想起些不好的往事,却未再像之前那般,浑身感到狂躁难安。
琴音实在太过温柔,让他忍不住好奇,弹琴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对彼此身份一无所知。
之前听怀桑大师唤她夫人,说明对方很可能已经嫁为人妇。
但若是有家室的女子,如何能这般自由,每天天不亮就来寺里给自己弹琴。
这一刻,连宁宸澜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两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想这个陌生的女人。
裴妍今天仍旧为男人投来的目光感到不堪其扰。
那道视线甚至比昨天更大胆,更不加掩饰,好像要在她身上生生盯出个窟窿似的。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只想赶快结束最后一次治疗,还清欠大师的人情,就立刻忘掉这件事。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小和尚语调急切:“师傅,太子殿下和首辅大人正结伴过来,还说要请师傅亲自给首辅大人小妾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一连串的话说完,小和尚禁不住‘呸’了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琴弦震颤,裴妍不小心弹错一个音,只得停下,不安的看向大师。
刚刚传话的人说,封萧恒带着莹姨娘来了,还要请怀桑大师祈福……
若被他们看见自己在这儿,又该如何解释——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将床帘挑开,同时目光自然落在窗边正六神无主的小人儿身上。
既然这样害怕,之前又为何要冒险。
他心中泛起些愧疚,太子他们必定是冲着自己而来,倒连累无辜之人担惊受怕。
宁宸澜生平最不喜欢藏着掖着,但这次,却很想将此事就此遮掩过去。
“夫人稍安勿躁,贫僧出去一下,很快回来。”怀桑大师抱歉的看了裴妍一眼,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裴妍与宁宸澜两人,床上传来轻微响动,她一抬眼,便看见一张轮廓分明的冷俊脸庞,五官深邃立体,浑身透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
单看外表,并不像是一般的武将。
在男人下床之后,本来显得空荡荡的厢房,似突然变得逼仄起来。
裴妍低垂下头,只看见男人石青色的蟒袍下摆,一双劲瘦长靴越逼越近,浑身不由都紧绷了。
“你莫怕。”宁宸澜垂眸,见她这般紧张,本还安慰她几句,最后却只能硬生生挤出这三个字。
裴妍这十年深居浅出,除了封萧恒,从未接触过别的男子,更别说像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能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也想表现得镇定自若些,但就是忍不住紧张,连脚趾头都忍不住用力蜷起。
“我是大周三皇子宁宸澜。”看裴妍这副模样,宁宸澜有些一筹莫展。
如何安慰胆小的女子,他委实一点经验也没有,只得亮出自己身份,希望能让她稍微安心些。
裴妍心中错愕,又忍不住抬头瞧了他一眼。
竟真是镇守西北的宸王殿下,听说他曾经是父亲的属下,跟大哥亦是知己好友。
宸王殿下最让她敬佩的是,身为嫡皇子却能体察民间疾苦。
成为北宸军统帅后,他不仅将溃散的裴家军重新整编收入麾下,连一些残兵老弱也得到他的照顾,一直生活得好好的。
知道对方是谁后,裴妍心莫名安定下来,起身朝他屈膝行了个礼。
“宸王殿下不如先走吧,不用顾虑民妇。”她想太子既然一道前来,定然不会简单为了祈愿,说不定就是来堵宸王殿下的。
而且若是他走了,自己留在这儿单独会见怀桑大师,并没有什么问题。
谁料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人说话声:“大师刚才,是在会见哪位贵客啊。”
怀桑解释,刚才只是在房中打坐,并未见过任何人。
紧接着,另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太子想必累了,不如我们先进去坐坐。”
听到封萧恒的声音,裴妍脸上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干净净,抬眼无助的看向宸王。
宁宸澜当她是怕名节有损,因此才这般紧张,幸而他知晓房间中另有扇暗门,通向一条下山暗道。
眼看太子一行就要闯进来,宁宸澜没再犹豫,过去打开了暗门,挥手示意裴妍赶紧钻进去。
裴妍如同看见根救命稻草,目光里透出几分惊喜。
只是起身的时候太急,脚尖不慎踢到了桌角,却不敢再耽搁下去,忍着疼疾步走入暗道。
狭窄的通道中没有任何用来照明的器具,随着身后暗门紧闭,裴妍视野陷入完全的黑暗中,不得不顿住脚步。
方才没听见脚步声,她还以为宸王没有一起进来,这时感觉到身后传来热度,才觉察到他就站在自己身后。
宁宸澜略一沉吟,意识到她不肯往前走,大概是因为害怕,便道:“你侧身,让本王先行。”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裴妍别无他法,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侧身后背紧紧贴靠着墙壁。
宁宸澜过去的时候,已经很小心翼翼不去碰到她,却不妨抬手时触到她微凉的手指。
他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后很快从她身前走过。
发现对方并没有跟上来,他转身有些疑惑的看过去。
常年习武和行军打仗,他习惯在黑暗中视物,此刻却见在离自己不远处,女子一只手扶着墙,先试探性的抬腿踏出一小步,紧接着又收回,活像担心踩到什么毒蛇猛兽似的。
光线太暗,他看不太清楚女子脸上神情,却能脑补出她五官都纠结在一起的样子。
他唇线抿了抿,没有再去催促她。
裴妍正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要怕,大胆往前走……便听见前方一片黑暗中,传来个温厚的嗓音:“实在害怕的话,可以抓住我的衣角。”
随后她听见男人的脚步声响起,可以判断出,他就站在距离自己极近的位置。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已烧红的脸,心想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先出去再说吧。
手往前探去,触及到一片硬硬的衣角,她手指轻轻捏住,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可以了。”
宁宸澜见她抓的是自己腰带,目光闪了闪,并未多说什么,刻意放慢脚步往前走去。
身后那道牵扯的力道微弱,好像他稍微走快点,对方就要抓不住了。
裴妍昏昏沉沉的不知跟他走了多久,男人的速度则一直没变化,就像不知道疲倦似的。
她有好几次累得不行,却不敢开口让对方停下休息,更多的,是担心身后会有人追过来。
最后再坚持不住了,听见宸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心些,马上到了。”
宁宸澜本意想提醒她放慢脚步,可惜裴妍反应总是慢半拍,一直照着惯性往前走,最后当他停下时,裴妍整个人都撞在他后背上。
“啊——”她两手捂着前额,痛得眼冒金星。
眼泪汪汪的想,宸王殿下的背是玄铁铸的么。
宁宸澜见她反应这样迟钝,再次提醒她:“出口有树枝遮掩着,等本王先出去。”
他率先弯腰从虚掩的枝桠中钻出去,然后徒手将出口周围的枯枝都清理干净。
宁宸澜刚一出去,就有阳光从外面倾泻而入,裴妍眼睛被刺得酸痛,轻轻揉了揉,抬眼便看见出口正站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莫名松了口气。
她最后走出去时,脑子里已只剩下一团浆糊,她生平从未走过这样长的路,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毅力支撑下来。
“脚疼不疼。”宁宸澜之前见她起身时磕了一下,刚才走路脚步亦有些虚浮。
这种突然从心底冒出来的关切,让他不由得皱眉,下一刻,却见女人朝自己屈了屈膝,急于撇清关系一般道:“多谢殿下,民妇没事,剩下的路可以自己走了。”
宁宸澜感觉到对方心里的排斥,这时若再跟上去,恐会再吓着她,便一直保持距离跟在她身后。
直到走完最后一截山路,转入热闹的街市,才放下心。
这时,身后传来钟珏的声音:“殿下,您没事吧,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宁宸澜恍然回神,忽觉今日秋阳有些刺目,转头看向他:“走吧,随本王去一趟孤山。”
孤山脚下安置有许多曾身受重伤,已无力上阵杀敌,甚至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的老兵。
宁宸澜已有多年未去看过,不知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身上背负有太多人命,那些故去的人一日不得安魂,他便一日不能安心。
他强迫自己忘掉那一抹倩影,专注于眼前事。
尤其眼下父皇将所有皇子都召回身边,无疑是起了敲打和考量的心思。
在朝上叱咤多年的太子,并不见得就是块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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