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贬

在天地之间三界之外，有一归魂谷。这里住着一群不愿转世投胎，也不愿在人世间漂泊的游魂，归魂谷便是他们在三界外的归宿。

        我叫青樾，是这归魂谷的谷主，也是闲来无事辟出这归魂谷的尊神——青珏帝君的胞妹。

        三万年前，天君寿辰，作为九重天上屈指而数上神之一，我自然是坐到了天君和哥哥之下，众仙之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魔族三皇子靖夜，虽然以前已从座下小仙沈烟口中听过他的名字多次，也从其他女仙口中知道他有多风姿潇洒，但是乍一看来，也不过如此。

        沈烟痴迷于他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了，寿宴过后，沈烟不惜放下仙子身份偷偷扮做丫鬟随他去了魔族。

        我和哥哥向来只对喝酒、打架有兴趣，于风月之事只觉得是累赘，便想着既然她愿意，我断然没有将她强留在身边的道理，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放她去了。

        再次见到沈烟，不过短短数月，她满身伤痕的被镇守仙官从南天门抬进了晹宸宫。沈烟原本眼中就水汽满满，见到我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倾泻而下，抱着我痛哭不止。我见她伤得如此严重，想为她把脉，没料到我刚拉住她的手腕，她就慌忙把手抽了回来，惊慌无措的看着我。看来我料得没错，她怀孕了。

        细细询问下才得知她不仅在魔界沦为三皇子的众多玩物之一，还在被三皇子吸走半生修为，伤及仙元。悲痛欲绝准备回来请罪的时候，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我当时并没有全然理解沈烟的用意，一怒之下提着封云枪杀到了魔族，将靖夜的首级带回了九重天放在沈烟面前。

        我至今记得沈烟见到靖夜首级时的那番又哭又笑、悲痛欲绝的模样，也很是不理解。直到沈烟纵身跳下了诛仙台灰飞烟灭，哥哥才告诉我，情之一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灰飞烟灭，还是少沾染的好。我才瞬间明白了，原来这世上最狠的毒药，就是情。

        后来魔君告上天庭，天君因我为罪仙斩杀魔族皇子而大怒，原是要将我押到惩仙塔关押七七四十九天，每日受九道天火灼身，以平魔君怒火的。幸得哥哥及时赶到将靖夜诓了沈烟半生修为还毁其仙元的事说了出来。还直言要是依他的性子，胆敢伤了他座下小仙，他断然不会只取靖夜一条性命，必定会让他整个宫的人陪葬。

        我知道，这话他不仅是说与魔君听的，也是说给天君听的。谁让这六界之中，只有哥哥有那毁天灭地的神力呢。若不是哥哥生来懒散，不爱理事，只怕这六界之主都是他的。最后由哥哥做主，封了我一半的法力，缴了神器封云枪，贬至归魂谷看管游魂，将此事了了。

        许是因为哥哥亲自封印，我并未感到任何痛苦，只是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我就已经躺在这归魂谷洞府中的白玉床上了。枕边只有这一柄青玉为骨、白绸为面，中间刻着“归魂”二字的折扇和一道我的任命诏书。

        扇子不及封云枪好看，威力更是不及封云枪一半，所幸拿着还算顺手。这诏书嘛，就显得有些可笑了。堂堂神族竟有简陋至此的诏书，大大的锦帛上只有短短十个字：上神青樾，任归魂谷谷主。

        也真是浪费这张锦帛了，直接甩个竹简给我也行啊，还不用担心我会拿它擦嘴抹鼻。

        洞府不算阴暗，四周都有琉璃灯盏，还挂着许多粉红色纱幔，竟连这床褥都是粉红色的，看来哥哥打架过于勤勉，所以才至今仍记得我小时候的喜好。

        每日我睡醒的时候，必定有一群仙娥蜂拥而至，围着我叫谷主，殷勤的伺候我穿衣打扮。至今我都在窃喜，作为一个被贬的神女，我依旧可以坐拥十二位仙娥，只不过她们都是凡间仙山提上来了，从未上过九重天。想来也是失败，活了九万岁，受了八十一道天雷飞升上神，身边竟连一个忠心不二的小仙娥都没有，被贬至这归魂谷，晹宸宫一个愿意追随我下来的仙娥都没有，也真是凄惨。不过十二名仙娥更惨，想来是被九重天那群老神仙给诓了吧，不然怎会放着好好的仙山不呆跑到这冷冷清清又满是浊息的归魂谷伺候我。

        可能生来记忆力就差，所以也没将她们的名字记全，叫不出个一二三来。日子久了只觉她们话多呱噪，但也不好将她们赶出去。以她们的修为，连这洞府大门都出不去。若是不慎出去染上浊息，那得赔上她们几百年的修为。对了，凡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一名女子等于三千只鸭子！回头看看我府上，嗯，应该是可以做上整整百年的全鸭宴了吧。

        她们每日可做的事儿也只有两件——为我梳妆打扮和莳花弄草。可怜我一头青丝，每天让她们捣腾个没完，各种发髻都尝试了一遍，发际线也逐渐后退了。谁让这洞府内就一处大且清澈的莲池呢，也没有什么好打理的，她们除了倒腾我，也无事可做了。

        偶尔哥哥会差晹宸宫掌事仙官承禹送来的琼浆玉液和一些仙果，其余时候对我都是不管不问的，也没来看过我，任我在谷中摸鱼打滚。

        我的差事也很简单，就是每逢开谷之日下凡一趟，将这些游荡在世间不愿赴轮回的孤魂野鬼带回谷中安置，让他们也有个可以寄托这一抹残魂的地方，不至于老躲在人间暗处看着凡人干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若是一不小心现了形吓着谁了，还要被黑白二老强行押回地府问责，然后丢入忘川河。

        只是这开谷之日完全取决于我那骁勇善战又记忆力极差的哥哥青珏帝君了，若他哪日突然想起这儿还有个无人问津的归魂谷和那个被他亲手封了一半法力的妹妹之时，就让承禹仙官给我传话，将谷门开上一段时日，再交代一下回谷的日子。若是想不到啊，那就好好呆着跟一群游魂玩吧。反正这归魂谷就算是谷门大开，除了我，谁也出不去。这不，又是三百年没开过谷了，想来是这位尊神近日打架打得勤给忘了。

        归魂谷里住着的魂生活起居和凡人无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个到了谷中的魂第一件事就是由我带着挑选了自己看得上眼的草屋竹院，这些屋子长得都大致相同，只是位置不同罢了，想来当初哥哥辟谷造地的时候省了不少功夫。

        挑好了居所在门口点上一盏油灯，在油灯燃尽烟消云散前就在这里渡过漫长又孤独的魂生了。唯一与凡间不同的是，这里的魂生前皆是看尽了世态炎凉之人，故而大多没有感情，没有情绪，不喜交集，自然这归魂谷也没有欢声笑语，只有不分白天黑夜的沉寂。

        因不知这位尊神何时有兴致开谷，我只得终日在这无声无息的归魂谷里晃荡，过得还挺无趣的。若不是府上还有十二个美貌绝伦的仙娥整日叽叽喳喳，我也跟这里的游魂差不多了。

        所幸这几日，谷内沉闷已久的魂终于有所觉醒了，竟起了一间食肆和一个茶楼。

        食肆老板生前是宫里的御厨，因后宫争斗做了替死鬼，家中妻儿也受到了牵连流放千里。老实本分的御厨心如死灰，不想再入轮回去看那人间丑恶嘴脸，便跟着我来了归魂谷。许是谷内生活太过枯燥，御厨生前就喜欢钻研厨艺，便将小院的竹篱笆都给拆了，放了几张桌椅，改造成了食肆。

        只是这归魂谷可以用来烹调的食物有限，而且没有调料，所以做出来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再说这魂嘛，不用进食，且食不知味，所以也只有我这个无所事事的谷主会经常造访。不过御厨倒是舒心了许多，每日绞尽脑汁到归魂谷各处采集花草，研究糕点给我奉上。

        茶楼的老板生前是个青楼茶艺师，自小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叔父婶子为给自己的儿子娶一房媳妇，也顾不得兄嫂临终托孤了，将年仅八岁的她卖进青楼。可能是老天爷眷顾于她，让她的长相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清奇了。到了接客的年纪，连最低档的客人都看不上她。

        老鸨不想承认自己买了个赔钱货，只得让她当个茶水丫头了。不曾想这一来二去，她泡茶的手艺渐长，茶泡得颇有心得，许多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都指名要喝她泡的茶，更是有些文人雅客花银子来向她讨教泡茶的技巧。

        许是越无知的女子越善妒吧，一位因人老珠黄接不到客的大姐因自己此前的恩客常来找她泡茶，竟心生妒意，偷偷将她毒死，扔河里了。引魂扇将我带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就一直坐在毒死她的那位大姐床前，看着大姐与不同的客人干着激进荡漾的事。时日一长，看得多了，竟然觉得大姐是救了她，也不想沦为厉鬼报复大姐了，便随我入谷了。

        入谷后多少有些无趣，又不能泡茶，就四处找寻可以烧制茶具的陶土，还在家中建了个土窑，学着烧制茶具。慢慢的家中茶具越堆越多，便学着御厨挂起了牌子，开起了茶楼，还把同样因容貌问题抑郁自杀的邻居诓了过来做说书先生。只是这书呀，说得毫无颜色，阴气沉沉，来往茶楼的魂也就那几个即将油尽灯枯灰飞烟灭的。

        好在这沉闷了千年的归魂谷总算有点烟火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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