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从何复然回国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程青泉也没找准好时机,坐下来和对方好好谈一谈。那家伙在国外七年来的生活,还有他忽然回国的原因,一切一切,程青泉都完全不清楚。
走进城际大巴,程青泉一直走到车尾,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大巴缓缓开启,一路上乌云密布,风景从繁忙的城市大厦,慢慢转变为乡间小镇。半眯着眼,程青泉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听坐在前排的几个大叔唠嗑闲聊。
“听说那台风今晚就要杀过来了。”
“不是明天吗?”
“新闻说它风向变了,提早不少!说不定还会直接扫过咱们村。”
大巴一个急刹,程青泉就从瞌睡中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他就发现已经到了目的地。看着前排的乘客都纷纷准备下车,程青泉就快步起身也跟上。
明明只是下午四点多,天空就已经黑了一大片。看了一下手机时间,程青泉事不宜迟就跑出了车站。走了大约十来分钟,等看到码头,他就加快了速度,赶上了最后一班的渡轮。
看着天色越发暗淡,坐在船边上,吹着江风的程青泉下意识摸了一把冷汗。他的确怀疑何复然会回来,但对于这种毫无凭证的猜测,他还是充满了忐忑。
这里是何复然生母陈惠的乡下老家。其实早在上个世纪,她的爷爷就已经离开了村子,到大城市落地生根。除了清明时节拜祭,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会回来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但不知为何,作为小孙女的陈惠,却特别喜欢这里。老是三头两天,往这地方跑。村子被一条江水分为两部分,两岸人若要来往,都需坐上渡船过岸。
风浪刮起,渡船摇摆不定。天上开始飘落毛毛细雨,等船靠岸,程青泉就马上直奔目的地。一路上都是杂草丛生的山路,经过好几个荒芜的坡道,他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风景。
在陡斜的山坡上,小洞窟一个接着一个。每个小洞口处,都半埋着小小的瓦罐子。继续往上走,走得越高,坡道越斜。花了将近十分钟,当程青泉爬上山头时,就发现正对着自己的地方,恰好有一个人影。
他果然在。
前方一棵矮树旁,何复然正坐在草丛中,他手中拿着一个空瓶,整个人都醉得浑浑噩噩。
心脏霎时间传来激烈的刺痛,程青泉低下头,屏着呼吸走了过去。
“你来这里干什么?”头也不抬,就似乎知道来者何人,何复然一如既往靠着树干,喃喃道,“是想在她坟前磕头?”
程青泉没有回答,他走到小洞窟前,对着那个黑褐色的瓦罐弯身点了点头。
“快点给我滚,你不配站她面前。”
程青泉还是没回话,他走上前,半蹲下身,竟然开始徒手清理起坟前的杂草。三番四次的无视让人怒火中烧,猛地把酒瓶一扔,何复然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跑上前,一把就揪着程青泉的衣领。
“别再给我假惺惺演戏!你以为鞠个躬就能当没事发生?”
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程青泉还没反应过来,上面的人就压了过来。
“你是哑巴吗?我问你来这里干什么!说啊!”
“我为什么要解释!我要去哪,都是我的自由!”用力把人推开,一直沉默的程青泉终于肯爆发,“我不想在惠姨面前和你吵下去,要是你成熟点,就……”
“闭嘴!你竟然还有脸说这些?真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还记得吗?要不是你,她根本就不会死!”
雷声轰动,可怕的闪电瞬间划过天边。山风呼啸,细小的雨水逐渐变得稠密。
“她就是被你害死的。”像是怕对方没听清楚,何复然笑起来,又重复了一句,“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她根本不用死。”
程青泉抿了抿嘴,无法反驳。
“把她还给我。”
话音刚落,电闪雷鸣再次袭来。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人,何复然脸上早已失去了一切情绪。知道无论怎么等,都只会等来无言的愧疚,他扯了扯嘴角,转身就跑下了山坡。
时间的流逝并不能弥补心灵上的创伤,对于七年前那场意外,何复然一直都无法释怀。那天,他失去了自己这辈子最亲的人。
何复然无法想象,当自己妈妈被压在车底下,到底承受着多大的痛苦。瘆人的惨叫与□□,像是无时无刻都萦绕在他耳边。何复然不敢细想。他不能接受那人就这么简单离开人世,离开自己。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对方竟然为了保护仇人的儿子,导致当场毙命。
那一家子到底还要抢走我多少东西才满意?
跪在病床前的何复然,哭得撕心裂肺。从今以后,世界将没有第二个人会义无反顾站在他身边。自幼开始,何复然根本没享受过所谓的温暖。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件被抢走,被撕烂,被搅碎,直到最后,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也只有挫败所带来的无尽苦楚。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不知道该向谁发泄,他更不知道该找谁报仇。那一刻,他唯一可以做到的,也只是压着程青泉,揪着对方的衣领,一个劲地把情绪泻在那人身上。单纯的吼叫并不止恨,何复然甚至想骑在程青泉身上,和那人打一架,在激烈的厮斗中,把一切龌龊都注入对方的体内。想法疯狂至极,得出这种冲动,并非是因为那人是害死陈惠的罪魁祸首,而是因为现在唯一可以完全接受何复然负面情绪的,也就只有程青泉。
在风雨中狂奔,等到回过神来后,何复然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村口。径直往前走,等差不多走到码头的时候,暴雨忽然倾泻而至。
眼睛差点睁不开,艰难地继续往前跑,这时候,何复然就发现前方树丛旁,似乎有一栋矮楼。记忆慢慢复苏,想起那是小时候自己经常光顾的小杂货铺,何复然想也没多想,迈开脚步就跑了过去。
好不容易躲在了屋檐下,一边喘着气一边整理着湿透的头发,何复然靠着墙壁,不自觉抬头远眺着自己刚跑出来的那片山。
还在读小学的时候,每个寒暑假,何复然都会跟着妈妈回乡下住上两三个星期。和何浩强关系闹僵后,陈惠更是每隔几天,就带着儿子回祖屋散心。每次回去,何复然都会和同龄的亲戚小伙伴一起在村里到处乱跑。
还记得有一年暑假,何浩强竟然带着小三和小三儿子,公然来这附近度假。每次和小伙伴玩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何复然都会发现,程青泉竟然偷偷跟在自己身后。尽管不晓得那人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但何复然绝对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把人按在地上,恐吓他,欺负他,对于种种恶劣行为,何复然不但没有任何负罪感,相反,还觉得异常欢悦。似乎越玩越来劲,不够满足的何复然甚至得寸进尺,竟然和伙伴一起逼迫程青泉去杂货店偷东西。
结果当然是被发现。第二天,何复然就再也没见到程青泉。后来听杂货店的老板说,那天晚上,就算跪地求饶,程青泉也没逃过程思思的毒手。要不是杂货店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劝阻,程青泉差点就被他妈打瘸了左腿,直到现在,他的小腿靠近脚踝处,都有好几条明显的细长疤痕。
就在沉思的时候,背后的矮楼有动静。窗户缓缓打开,一个脑袋就从里面探了出来。
“你是……陈家丫头那儿子?”冒出来的是小店老板,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何复然,“忘了我是谁了?”
“我当然记得。”腼腆地点了点头,何复然接着道,“好久不见,李叔。”
李叔大笑两声,像是很满意,然后又不知从哪摸出烟盒,递给了何复然。发现何复然对自己尴尬地摇了摇头,他才耸了耸肩收回。
“小时候你们几个小屁孩老是在村里到处乱窜,想不到一晃就十多年了。”给自己点了一根,李叔不自觉感叹起来,“近几年往外走的人越来越多了,特别是你们这些小伙子,长大了都嫌弃这里穷乡僻壤。”
换了个姿势靠着墙壁,何复然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往远处眺望,一栋栋矮楼伫立在雨中,显得毫无生机。明明快要入夜,也就只有附近的几所瓦房有灯火的气息。
“还记得以前经常和你往后山跑的小王吗?前几年到城里读书还会想着回来,今年……哼,不要说清明了,就连春节也没回!”摇头跺脚,李叔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抱怨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啊,饮水思源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难怪老爷子都说,这是垮掉的一代……”
“这什么话,孝顺的孩儿多得是!”这时候,店里传来脚步声,接着女人的嗓音再度悠悠而至,“先不说二嫂家的闺女多乖,就陈惠姐吧,她那家小儿子不是每年都会回来嘛!”
话音刚落,何复然迅速黑着脸。看这状况,李叔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而当他刚想转身说些什么的时候,女人比他更快一步脱口而出。
“听说那娃不是亲生的,但每年陈惠姐的忌日,都会回来扫墓。这么说起来也有七年了吧,上次他来了,我还跟他聊了几句,好像是叫程青泉……”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女人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才刚站稳脚,她就发现楼下的李叔从窗口那走回来,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你这婆娘!少说两句会死?”
“我说啥啦?”
女人明显没搞懂状况,她一脸无辜地歪着头,只能和对方大眼瞪小眼。李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欲言又止。想解释又无从下手,最终也只能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留下女人独自一人楞在楼梯间。
乌云密布,在风雨中,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晃动。
头也不回,一路上横冲直撞,按着记忆中的小路,何复然跑回了十多年前住过的地方。
熟悉的土坯房展现在眼前,尽管墙身早已受到了侵蚀,但从外面看起来,却一点都不觉得破烂。那道褐红色的木门,还是那么结实,何复然二话不说,就推门而进。在风雨夹杂的吵杂环境中,短促的开门声显得异常突兀。才刚踏进屋内,一股淡淡的干草味就扑面而来。
屋内宽敞且寂静,四周堆满了干草,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的东西。何复然脱下外套,慢悠悠走到正中央,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环顾左右,干草挤得杂乱无章,但地上却干净得奇怪,就连墙角天花板,也没看到一丝灰尘和蜘蛛网。
自从陈惠去世后,这间祖屋早已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在大城市落地生根的各种亲戚后代,也不会闲得无聊回来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玩。而现在屋内竟然完全不脏,除了有人定期来打扫之外,确实没有第二个可能。
“听说那娃不是亲生的,但每年陈惠姐的忌日,都会回来扫墓。这么说起来也有七年了吧……”
脑海中仍旧漂浮着刚才女人的话,何复然闭上眼,猛地往后倒在干草堆上。当听到这话的一瞬,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无论女人说的话是否真实,他都不想考究。
她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还要管那么多?人都死了,你以为每年来她坟前道歉,我就会原谅你吗?
心里百般煎熬,何复然逐渐陷入了矛盾的漩涡。要是程青泉是个如他所愿的贱人该有多好?和程思思一样毫无道德可言的小人,厚颜无耻,贪得无厌,只会占尽便宜然后再栽赃嫁祸倒打一靶,就像肮脏龌龊的过街老鼠!这样的话,何复然就能名正言顺地践踏他,欺辱他,毫无心理负担地看着他□□挣扎,用尽一切极端的做法,把人活生生地弄死于他的股掌间,站在道德高地享受着报复的快感!
蜷缩在干草堆中,何复然不禁颤抖起来。无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却渐渐开始失去了光彩,他咬紧牙关,把自己抱得更紧。
你为什么不是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屋外的风雨越刮越大,透过残破的窗户,室内开始变得更加冰冷。聆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何复然慢慢坐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熟悉地拨打起那通电话。短短五秒,电话那头便一下子就接通。把手机放在耳旁,他静静地等待着那头的回应。
然而并没有人说话。
“在哪?”
过了十来秒,受不了一直沉默的男人率先开口,但就算语气再怎样难听,对方像是完全不在乎,还是一言不发。
“我告诉你程青泉,我现在就要看到你!”态度越来越差,何复然猛地站起身来,开始得寸进尺,“我不管你在哪,现在,我说的是现在!你马上给我滚回来!”
吼声回荡在空荡的屋内,留下无尽的尴尬。手机那头一如既往沉默,越是无视,越让人生气。火上心头,正当何复然想再次施压威胁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意义不明的□□与杂音。
“唔……然……对不……”
电话瞬间被挂断,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前后也就两秒,何复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想也没多想就往门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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