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香帕


  胡青言家院子并不大,一眼看过去便能将屋子尽收眼底。

  这般小的院子,不必等人报,胡青言在书房内便听到响动,他走出来查看,没想到一眼见着沈歌。

  沈歌也看见了他,见他面露惊讶,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拱手笑道:“我来给您拜个年,祝您新春吉祥,万事称心。”

  胡青言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又惊又喜,忙快步从屋檐下走出来,带着笑意招呼他,“外头天寒,快进来坐。”

  走近些,胡青言方看到他身后还跟着荀飞光,忙招呼,“荀国公。”

  荀飞光还礼。

  几人一起往堂屋走去。

  胡青言身为单身汉,院子屋内却收拾得非常干净,进屋放下棉帘子子后,一室暖香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震。

  光线从糊着窗纸的窗户中透出来,室内并不昏暗,沈歌看了眼屋内,屋内非常雅致素净。

  由屋观人,想来胡青言大抵也是个素净质朴之人。

  招呼沈歌与荀飞光坐下后,胡青言亲自去屋外端了点心与茶进来,一托盘装得满满当当。

  沈歌忙站起来,上前搭把手。

  胡青言没有推拒,他将点心放在桌上,示意沈歌与荀飞光尝尝,“这些点心颇有南边风味,你们试试可合口。”

  胡青言满面含笑,沈歌与荀飞光都伸手拿了一块。

  因前些日子对胡青言的态度不大友好,沈歌心中有些尴尬,除吃点心外也不好说些什么。

  倒是荀飞光与胡青言同朝为官,颇有共同话题可聊,随便说点什么都能聊起许多东西,并不觉无聊。

  沈歌在一旁边吃东西便听两人说话,听得津津有味,一时入了神。

  说了一会儿,荀飞光看沈歌在一旁吃得开心,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他身上,“先前我不在京都,歌儿听说您来拜访,一时没反应过来,您莫怪他。”

  胡青言哈哈一笑,顺势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封,塞到沈歌手上,含笑道:“无事无事,谨慎一些也好。歌儿,收下舅舅的红包,改口可好?”

  沈歌对上他期待的眸子,有些别扭地小声叫了句,“舅舅。”

  胡青言心头一颤,忙应声,“哎。”

  荀飞光见状拍拍沈歌的后背。

  “歌儿今次入京春闱可有把握,舅舅这有些册子,你拿回去看看罢。若写有文章,也可给我瞧瞧。”

  胡青言正宗榜眼出身,一手文章自不消说,又沉淀这么些年,指导沈歌绰绰有余。

  沈歌应下,“我明日便带些文章过来,您帮我看看。”

  双方刚认亲,还未熟稔,沈歌和荀飞光也未多坐,说了会话便打道回府。

  胡青言心情还在激荡之中,一时回不过神来,怔怔坐在堂屋中发呆。

  老仆过来收拾,见他这副模样,笑道:“此乃好事,怎地老爷也走起神来?”

  胡青言伸手抹了把脸,也笑,“就是一时觉着实在难以想象人这因缘际会。茫茫人海,先前我还以为一辈子都难找到小妹,不成想这才几日,外甥也有了。”

  “外甥像舅,沈少爷十分像您,尤其那双眼睛,看着简直要一模一样。”

  “还是像他母亲多些。”胡青言感慨地笑,对老仆说道:“那日走在大街上,我一眼便认出来了,哪怕歌儿轮廓硬朗些,我还是觉着他十足十就是小妹的翻版。他还道我是否认错人了,这样相像,我哪里能认错?”

  老仆跟在胡青言身边多年,也见过胡青窈,闻言不由点头赞同,“沈公子确实跟小姐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只是鼻子高些,恐怕像他父亲。”

  胡青言一叹,“我那妹夫我也没见过。一转眼这么些年,歌儿都要考进士了,可惜小妹没福气见到。”

  大过年的,老仆不欲他想起这等伤心事,便道:“沈少爷聪慧异常,这点也像您,你当年考进士也不过年十八。”

  胡青言点头,有些得意地笑道:“这倒是真的,歌儿三月生的,现如今虚岁十九,周岁也才十八,考进士时与我同年。”

  说到这里,胡青言心有隐忧,沈歌乃荀飞光一手教出来,看他们之间的动作,也不像普通师徒。

  现下刚认亲,胡青言不好对沈歌的事多干涉,只能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打算待日后慢慢说。

  沈歌第二日果然将文章送到胡青言府上,胡青言仔细看后,对沈歌文章也多有赞叹。

  “你这些文章火候是差些,却难得有灵气。”

  胡青言这些年也没少见青年进士的文章,但如沈歌这般能看出蓬勃朝气的文章却不多见。尤为难得的是他虽也引孔用典,却不想其余举子般,大多文章都围绕仁义礼智信等方面阐述,而是别有角度。

  大多数举子虽也是青壮之身,为文却带着千年沉积下来的陈腐气,表面看着繁华锦绣,仔细一瞧却是老生常谈,令人提不起兴致。

  荀飞光也是这么说,这些日子,沈歌已经依照吴师兄给的册子仔细琢磨过一轮,若不然他的文章法度还要更差。

  沈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胡青言说道:“我先前尚未打算这么早便来秋闱,故文章还欠写火候,若是能再磨练几年,文章会好一些。”

  沈歌带着前世的记忆,思维与本土学子截然不同,写文章时总会带着些不同寻常的观点。

  胡青言对沈歌这些观念颇为欣赏,他朝沈歌笑道:“这样便很好,不必套那些陈腐之念,你唯一差的便是严谨干练,还有两月,再练一练就好。”

  胡青言说着指导沈歌写起文章来。

  胡青言的风格与荀飞光截然不同。

  荀飞光本身天资聪颖,别人抓耳挠腮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的文章,他只要提起笔,文章自能流露出来,一句接一句,仿佛江河之水滔滔不绝。

  荀飞光有踏步成文的本事,沈歌比他差得远了去了,自是不行。不过荀飞光高屋建瓴,沈歌从他笔下学到的那股大气壮阔与别出心裁已足够令人惊喜。

  胡青言天资比荀飞光略差些,不过他自小便在最正统的书院中学习,法度严密,对于文章信手拈来,颇有随心所欲不逾矩之感。

  沈歌跟他一学,便隐隐觉得摸着了科考文章的点边。

  沈歌心中暗自感叹,无怪乎官家子弟与书院学生容易考上进士,有人指点比一个人蒙头乱撞要强太多。若无荀哥与舅舅,怕他就是考到三十岁,也考不上举人。

  沈歌每日上午过来胡青言这边跟他学写文章,荀飞光日日过来接送。

  这日胡青言见沈歌下马车时顺势揽着荀飞光的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亲,眸子不由一深。

  沈歌这些日子心情极好,整个人透着一股难得的精气神。

  他亲完人后还说了句话,不知荀飞光回了什么,他笑起来,眼睛微弯,整个人清俊得令人移不开眼。

  胡青言指导他写完文章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与国公在一起了?”

  沈歌当时正在收拾,闻言笑着回头,大方承认道:“是,我与荀哥约好待我春闱后便成婚。”

  胡青言早有猜测,闻言还是不禁心底一沉,“他家没意见?”

  “荀哥便是国公,荀家由他做主,他都无意见,还有谁能有意见。”

  这倒是大实话,胡青言手指不由曲起,声音有些涩,“若要成婚,你二人岂不是无子嗣?”

  男子与男子成婚本就不易为世俗所接受,哪怕律法允许,有诸多前例,也改不了许多人心中的偏见,尤其许多人还分外看中家族传承。

  沈歌心中理解他舅舅的想法,因此挺腰坐直,格外郑重地与胡青言声明:“舅舅,我二人约定不再找人生子。子嗣虽重要,却不及我二人的人生。”

  “若我为子嗣而放弃荀哥另外成婚,恐怕我这一生世都难再有欢颜。我恋慕他,话乃我先说,荀哥曾让我考虑好再想想是否要走这条路,我考虑了好几个月,最终还是确定,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与他在一起,其余都可往后排。”

  沈歌态度十分坚决,半点都未说笑。

  胡青言心中暗叹一声,却也知道他现如今与荀飞光情正浓,恐怕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便不再劝。

  到他这个地位,嫁娶已不是什么难事。反正外甥还年轻,过几年再劝也不迟。

  胡青言与荀飞光都是朝廷命官,年初b1过,两人便要上朝。

  荀飞光有爵无官,其实不大管事。他原先回道宁府隐居,皇帝碍于种种原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放过去了,现下他在京都,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去上朝。

  荀飞光寅时便会起床,官街鼓敲起时,他已洗漱好,准备出门。其余官员也大抵如此,“五鼓初起,列火满门,将欲趋朝,轩盖如市。”

  沈歌这些日子与他共寝,沈歌向来睡得极熟,不过是心中为荀飞光留了一丝意识,方能在他起床时醒来。

  荀飞光见他勉强睁开眼睛,仍是睡眼朦胧哈欠连天,转头将他按在被子里,仔细掖好被角,拍拍他的背,“你莫起,再睡一会儿。”

  沈歌在被子里头动了动,“我陪你用早点。”

  荀飞光亲亲他的额头,又亲亲他的耳朵,低声道:“不必,陪我用午饭便成。”

  沈歌实在起不来,听荀飞光这么说,恋恋不舍地回亲了下,又睡了过去。

  荀飞光早上要练武,常年起得这么早,也不觉有什么。

  他在绿枝的伺候下洗漱好后交代绿枝别让人过来打扰沈歌。

  绿枝应下,“是,老爷。”

  荀飞光习惯骑马上朝,杜辛早已套好马鞍在外头等着,见到他来,这匹神俊黑马往前哒哒走几步,往荀飞光跟前凑。

  许是闻到荀飞光身上有沈歌的味道,杜辛还伸出舌头想舔。

  荀飞光面无表情地揪住它的辔头,将它脑袋挪到一边。

  杜辛无辜地眨眨它那双大眼睛,静立一旁等荀飞光翻身上马。

  这一府之人中,除荀飞光外,杜辛与沈歌混得最好,皆因沈歌每次来看它时都会悄悄与它带些零食。

  杜辛本就喜欢沈歌,吃人嘴短后,更是对沈歌黏糊得不行,压根看不出这还是一匹爱撅蹄子的烈马。

  荀飞光要上朝,沈歌有时呆闷了,也会出门寻吴师兄。

  吴予时三月要春闱,国子监那头放了他的假,让他专心在家温书,故他一般都在家。

  同为举子,沈歌有时会带文章出门与他探讨,彼此印证双方的水平。

  这才刚过完年,便有天南海北的举子陆陆续续地上京来,一时京都极为热闹。

  哪怕天气仍十分寒冷,也能看出长身玉立的年轻举子们格外英挺的身姿,连带京都的女娘们都爱出门一些。

  沈歌上街,常能看到各式各样的女娘或结伴而行,或带着家仆出来闲逛。

  本朝风气还算开放,一般人家并不拘着自家女娘,女娘们上街游玩乃是常事。

  沈歌这天上街未坐马车,而是走路去,小武小文两个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没少受人瞩目。

  吴予时家有两个孩子,沈歌自己喜欢吃些小点心,去看师兄时没忘给小麦儿与柳儿带上点心与年货等物。

  小麦儿与柳儿年纪小,本就喜欢长得好的人,沈歌每次来从不空手,每次都带着食物过来,由此更受欢迎。

  开门的麦儿一见是沈歌,有模有样地朝他作了个揖,奶声奶气地问候,“叔父好。”

  沈歌摸摸他的小脑袋,“麦儿也好。”

  麦儿最近仍在开门,他爹整日在家,时间多得很,最近没少教他礼仪。

  麦儿一个嫩生生的小孩儿,被教得一板一眼,看着倒格外可爱。

  麦儿守礼,柳儿方三岁,性情纯真,见到沈歌,她扑闪扑闪格外黑亮的大眼睛,颠颠跑过来抱住沈歌的腿,“叔父!”

  沈歌弯腰将她抱起来往里走,麦儿跟在后头。

  吴予时听到动静走出来,笑道:“阿弟。”

  冉素萱出来带孩子,沈歌将点心匣子递给她,“带了些点心给麦儿与柳儿吃。”

  冉素萱擦擦手接下,“阿弟也太过客气,下次莫带了。”

  “我就这么个侄儿侄女,不给他们带给谁带?”

  沈歌说着用脑袋蹭蹭柳儿的脑袋,逗得她咯咯笑起来。低头见麦儿小脸严肃,目光中却带着羡慕,沈歌心中暗笑,伸出手也揉揉他的脑袋。

  几人说了一会闲话,冉素萱去买菜,小武与小文两个在院内哄两个孩子玩,沈歌与吴予时到书房内温书。

  照例抽了个句子出来作文章,沈歌与吴予时先后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两刻钟后,沈歌先写完,活动活动手腕与脖子,吴予时又写了一会儿,方完成笔下的文章。

  两人交换文章看,吴予时的文章照例缜密流畅,老练非常,一见文章便知这文章出自一名稳重的文士之手。

  吴予时的文章风格较为固定,无甚好说,短时间内也看不出有何进步。

  吴予时看到沈歌的文章却十分惊艳,他文章那股灵气还在,读起来照例如珠落玉盘般极为上口,气势蓬勃。

  然而比起年前来,沈歌今日写的这片文章又多了几分缜密与老辣,锋芒毕露的同时将每一条可能被人驳斥的道路都封死。

  吴予时面露欣赏,抚掌赞叹道:“阿弟你文章又有进益,当真一日千里。”

  现今距年前那次比试不过差半个多月,沈歌能有这份进步,着实令人心惊。

  沈歌朝吴予时笑笑,“我觉着我已经摸到一点写科考文章的门,故而与之前有些不同。”

  “确实,看着已经入门了,不知再过两月,你的文章能进益到哪种地步?”吴予时心中叹服,沈歌这份进益太过超凡,令人连嫉妒都提不起勇气。

  吴予时自己的文章早被国子监的先生们训出来了,只要运气不是太糟,榜上有名应当不成问题,此时多加紧温习便是,不必做其它。

  沈歌的文章还差些火候,他的文章不若吴予时文章那么稳重,若碰上一个喜欢他文章的主考,他名次兴许会比吴予时的名次还高,若碰上一个喜欢中庸内敛的考官,他被黜落的几率亦不小。

  他要做的便是再将文章写得老练一些。

  荀飞光与胡青言的眼光远比吴予时老辣,两人皆认为沈歌现下的文章要做到滴水不漏不大可能,不过也不需往中庸方面靠,唯一要做的便是将锋芒隐一隐,莫太逼人。

  沈歌最大的优势便是他那点灵气,尤为令人眼前一亮的是他常有惊人之语,只要将这点保持好,上榜应当不成问题。

  两人切磋完后,吴予时留沈歌在家吃午饭。

  冉素萱早已买好菜开始做饭,沈歌不和他们客气,当即点点头。

  沈歌前年在沈家村之时种了一片辣椒,辣椒高产,他除自己吃外,还给亲朋好友送了不少。吴予时回家探亲时也收到了这份礼物。

  去年沈歌忙着秋闱,不过辣椒仍种了不少,牛婶与蛮子帮着摘了晒好,沈歌去年上京便带了一大包干辣椒,年前又给吴予时这头送了一包。

  吴予时他们原本不吃辣,现在倒隔三差五便要吃一点,不然总觉得菜无甚滋味。

  沈歌来吃饭,冉素萱特地做了一道蒜苗炒肉,里头放了些许干辣椒,别提多香,连麦儿与柳儿都多吃了半碗饭。

  吃完饭沈歌没久留,与先前他一个人在京都时不同,现今他荀哥也在,沈歌要早些回家。

  今日也是荀飞光早上说他中午会留在宫内用午饭,沈歌方在外头吃,不然他上午便会向吴师兄告辞回家。

  沈歌带着小武小文从吴予时家中出来正是未时,快到申时,街上已热闹起来,偶尔还能听见人叫卖。

  沈歌走到一间酒楼下时,忽然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他定睛一看,却是一团包了香料的丝帕。他脚步一停,又有几张帕子砸了下来,带起一股香风砸了沈歌满头满脸。

  沈歌心中瞬时便明白了,抬头往上看,正见二楼一群少女挤在窗口笑嘻嘻地正看着他,还交头接耳地小声说着些什么。

  见他望上来,少女一哄而散,纷纷把脑袋缩回去,满面含羞,不敢再看。

  沈歌来京都多日,这里的女娘比道宁府的女娘彪悍许多,在道宁府他都被砸过香帕,在这里被砸香帕也寻常。

  沈歌向上看了眼,没当回事,继续往前走。

  小文与小武在后头坏笑着对视一眼,心中暗道,沈公子早已心有所属,上头那些女娘们注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时这香帕再抛也是白抛。

  沈歌刚走出几步,后头有人喊,“公子!”

  沈歌不回头,后头喊得更具体些,“那位穿蓝衣的公子,请留步!”

  这下沈歌不好意思装听不到,只好回头看。

  喊人的是两个十二三的小丫头,两人跑过来,跑得脸都红了,走到沈歌面前,扶着腰直喘。

  沈歌问:“姑娘有什么事么?”

  两小丫头脸本来就红,听到沈歌问后,脸更加红。她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福了福,开口道:“公子,不知您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可否上去喝口茶?”

  沈歌眉头微皱,“我心有所属,恕我不便透露,多谢姑娘抬爱。”

  沈歌说完抬腿快步走了。

  沈歌身高腿长,走得又快,小文小武都需小步快跑方能跟上,两个小丫头若不跑着追,自然追不上。

  大街上,两人年岁不小,实在不好疯跑。望看已远去的沈歌,两个小丫头只好回头上楼去。

  街上人多嘈杂,沈歌与小丫头们对话时又小声,楼上的小姐们只见他们说过话,却没具体听到沈歌说了些什么。

  见两个小丫头回来,众人不禁期待地问:“如何,那公子说了什么?”

  “他说他心有所属,不便透露姓名住处,多谢各位姑娘抬爱。”

  “就说了这个啊?”

  “我才不信,哪来那么多心有所属的公子?我看多半是他不想说,随口糊弄我们的。”

  “这只是他的借口罢?这样清俊的公子,也不知最后会成为谁的夫君。”

  “你若心悦他,叫你兄长去给你抢来?”

  小姐们说着笑嘻嘻地挤做一团,莺歌燕语的,分外欢快。

  她们都是商人家的小姐,家里管得不甚严,方能遣小丫头去邀请男子上来喝茶。

  近来京都里来了许多年轻举子,长得好看的也有,然而长得像下面那位公子这般好看的却再没见过。虽没能要来姓名住处,能多看一眼,诸位女娘也觉得心中能少几分遗憾。

  “哎,看那位公子这般清俊,最后应当能考上进士啊。”

  “那还用说,瞧他目光清亮,人必是不差的。不过他多半会被那些官家小姐抢了去,哪里轮得到我们?”

  “那可不一定,阿苑你家是皇商,做好准备说不得真能把那位公子抢回家去。他为官,你家做商,到时可谓天作之合,哈哈哈。”

  榜下捉婿一直是京都传统,不过若是女方家里背景不够深厚,也不敢派家丁去捉,怕会得罪人。到时亲未结成,反而结下仇,那便不美。

  少女们说着说着,其中便有人当真,心里思量回去与父兄说说这件事。

  这年头盲婚哑嫁,嫁哪家全凭父母做主,谁家嫁女儿都看中男方家世,对个人容貌倒无甚要求,除非对方长得极丑。

  很少有女娘能嫁到如意郎君,有人认命,有人却不甘心。

  沈歌不知后头还有这么一出,他回到家便把这事抛在脑后。

  在沈歌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名声已慢慢传遍半个京都权贵少女圈子。没几日,便有女娘悄悄去荀府附近守着,就为等沈歌出来时看他一眼。

  秦实这日出门刚回家,路过亭子的时候听到几个外甥女与同伴聊天,貌似聊的还是他认识的人,不由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有个小女娘道:“那名公子姓沈,听闻是荀府的人,有人说仆下来报,亲眼见着他进了荀府。”

  “这我也知晓,他还是道宁府的举人,今年方十九,秋闱时是道宁府的第三名。”

  一群小女娘互相交换自己知晓的消息,边说边笑,眸子晶亮,靥生红晕。

  秦实抬腿走上前去,开口问:“你们在说哪个?”

  小女娘们纷纷与他打招呼,要么叫舅舅,要么叫秦舅舅,纷纷闭嘴不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秦实虽纨绔,在小辈面前从无威严,但到底是长辈,这般少女心事,怎么也不好与他多说。

  秦实见无人说话,笑嘻嘻地问:“你们说的那公子可是名叫沈歌?”

  “呀,舅舅你认识他?”

  小女娘们十分惊喜,也顾不得羞,立即跳起来,七手八脚给秦实让了位置,又倒茶孝敬他。

  “舅舅,沈公子可有婚配。”

  “他真是道宁府考了第三名的举子么?”

  秦实呷了口香茶,肩膀被外甥女力道适中地按着,慢悠悠道:“我确实认识他,他是荀哥的徒弟,现在就在荀府住着,三月要春闱。”

  众人都知晓秦实口中的荀哥指的便是荀国公荀飞光,因此不由小小地尖叫一声。

  女娘们屏息追问最关键的问题:“舅舅,快说,沈公子可有婚配?”

  “这倒不知道,我也不过只见了他一面罢了。”秦实说到这笑了笑,“不过他确实俊美过人,我见过的人当中,只有荀哥能与之相匹。”

  荀国公长得也好,不过他乃军人出身,性子冷然,许多女娘连看他一眼都不敢,更别提有什么别的想法。

  女娘们听到秦实这番话,不禁有些向往。

  秦实给她们泼冷水,“就算沈歌未有婚配,你们要嫁他也不大可能。”

  女娘们不服气,“我看沈公子必能考上进士,到时候怎会不可能?”

  “就是,说不得他中了状元,娶的就是咱们中的一个!”

  秦实悠悠地看了她们一眼,没想到这些平日里文文弱弱的小女娘们此刻倒化为了小胭脂虎。

  先前说话的女娘一对上他的眼睛,瞬时脸红了个透,以帕遮脸再不肯望他。

  秦实年近三十之人,这般笑嘻嘻地逗外甥女们玩了一通后,方晃回了自己的院子中。

  秦实对沈歌掀起的这股风潮十分好奇,第二日便去荀府拜访。

  荀飞光虽要上朝,但并不担任具体职务,一般上午便能回来用午饭。

  秦实到的时候荀飞光正让沈歌作文章,听荀澄递进来的消息,荀飞光与沈歌说过一声便出去见他。

  秦实过年时便来过拜访,不过当时沈歌正忙,便没见他,这次听到他又来,沈歌心中也无甚想法,朝荀飞光摆摆手后便重新写自个的文章去了。

  “荀哥。”秦实率先与荀飞光打招呼,他性子不羁,有些纨绔,唯独对荀飞光十分敬重。

  “嗯,坐。”

  荀飞光不是多言的性子,秦实也没等他问,自个先把来意说了出来,“我在家时听到外甥女们谈论沈歌儿,便过来看看。”

  荀飞光的脸色瞬间有些黑。

  沈歌现如今快成为京都的名人,荀飞光这头自然收到过消息。

  沈歌先是被一群商户女娘见到,女娘们将沈歌的容貌扩散出去,还有人跟着过来荀府打探消息。

  这事无人告与沈歌,他自身倒是不知,接下来几次出门时,沈歌便被女娘们盯上,还有人专门等在路旁的酒楼、茶楼旁,就为见一见沈歌的模样。

  沈歌一男子,即使要准备春闱,偶尔也要出去见见同窗,被堵几次后,他便不太乐意出门。

  回府后,沈歌私下与荀飞光抱怨,“这些女娘也太不矜持,砸香包帕子的也就算了,今儿居然有人包了玉佩扔下来,险些没把我脑袋砸出包。”

  沈歌心中委屈,好好走在路上,经常被砸。

  手帕、香包之类砸下来便砸下来,反正也不怎么痛痒,但渐渐有人砸大朵大朵的鲜花,砸耳坠,砸玉佩,还有砸簪子的,好在没有落到人身上,若不然砸伤人也不无可能。

  都说现今的女娘矜持,沈歌这一世活了这么久,一点都不觉。矜持的当然有,然这样豪放的也不在少数。

  最令沈歌郁闷的便是这些女娘们丝毫无坏心,他想训人都没办法,总不能找人一一认出来,然后去各自府上告状,坏了女娘们的名声就罪过。

  沈歌与荀飞光感叹,也不知掷果盈车的潘郎是这么活下来的,还带着果子回家吃,没被砸死当真好运呐。

  沈歌后来不出门不知晓,荀飞光听沈歌说过此事后,亲自与皇帝提过。

  皇帝很快下诏,命京兆尹在京都多巡防,严禁朝人抛物。现如今纵使沈歌出门,也不会被砸。

  沈歌不出门,女娘们自没有理由砸人,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在家中讨论沈歌,一时沈歌名声愈盛。

  秦实现如今居然上门来说这事,荀飞光面色简直要冷得掉渣。

  秦实向来没眼色,也没看出荀飞光冷气已冒出几尺高,兀自在那嘎嘎笑着,“小女娘们还道等沈歌考上进士便去榜下抢亲,这么一群人要去抢,也不知最终会花落谁家。”

  荀飞光望他一眼,秦实仍在笑,“荀哥,我受人之托,来找你问一声,沈歌尚未定下婚约罢?”

  “他已有婚约在身。”

  “咦,有么?不过他年近十九,定下婚约也不出奇。他定下的那位女娘是哪里人士,能悔婚么?我看他娶京都中的女娘总好过回乡随便娶一位。荀哥,你可要多位你这位弟子想一想,要我做媒么?哈哈哈。”

  “我。”

  “啊?”秦实诧异地抬眼望他。

  “与歌儿定下婚约之人是我。”荀飞光平静地说完后拂袖而去。

  秦实目瞪口呆,望着桌上留下来的已悄无声息碎成粉末的杯子,好一会儿方结结巴巴地转头问荀澄,“荀,荀管事,荀哥所言属实么?”

  荀澄微微一笑,道:“小侯爷,您看,老爷像是会说笑之人么?”

  就,就是不说笑他才分外吓人啊,秦实欲哭无泪,简直要被自个蠢死。

  “老爷与沈公子之事,还请小侯爷保密,莫要告知他人。”

  “哦……哦!”秦实答完,在荀府也呆不住,忙与荀澄说一声,似火烧屁股般,飞快地告辞了。

  沈歌见荀飞光一身寒气地走进来,心中奇怪,还开玩笑道:“小侯爷怎么得罪于你,瞧你这脸色。”

  荀飞光闻言端着杯子的手一顿,一口将茶饮下后,杯子又悄无声息地碎了一个,他这才说道:“秦实要与你做媒。”

  “给我?”沈歌一愣,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何时添了这么一雅好?”

  “京中女娘多谈论你,好多人问起,都言要与你做媒。”

  说起这个沈歌就头疼,他忙制止荀飞光,苦着脸道:“荀哥,你可莫提这事,我现如今连门都不敢出了。”

  沈歌自身比荀飞光更不耐烦这些事,一提起便想叹气。

  因着这事,他已不知多少人记恨。

  比如有一群书生在讨论某某文章写得好,某某估计要连中三元之类,若有小女娘在一旁听到,便会说:“某某算什么,他可比得上沈公子?”

  又或有人向某家提亲,当娘的问女儿,小女娘便会期期艾艾地说道:“沈公子不是还未春闱么,等春闱后在说这事也不迟。”

  这些话慢慢流传出来,沈歌还未怎么露面,便被一大群同龄男子嫉恨。

  许多人打听沈歌到底是何方人物,最终荀飞光的严防死守也没防住沈歌的消息被广大百姓所知。

  京都许多人都知晓,今年春闱道宁府来了位举子,貌比潘安,清俊无双,有状元之才,现如今住于荀府。

  沈歌不难想象,若春闱他未上榜,到时定会有许多考生道:“姓沈的算什么,也不过如此罢了,瞧他先前那海口夸的。”

  或者又会有人语重心长地告诫小女娘:“看人可莫看表面,一张脸好看不算什么,还需有真才实学。”

  沈歌想想便觉着冤,他丝毫不想被人天天挂在嘴边,一不小心还得成为反面教材。

  想到这,沈歌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往椅子上一靠,看着荀飞光道:“荀哥,我们早些成婚罢。”

  成婚后女娘们便不会盯着他了。

  荀飞光闻言浑身冷冽的气势一松,瞬间温和起来,“嗯,待你春闱后我们便成婚。”

  若不是现下成婚时间赶不及,且消息传出后会影响沈歌春闱,荀飞光都想当下便广邀宾客,大办婚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萌萌哒的地雷,今天是粗——长君!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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