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学院


  荀飞光见沈歌这模样, 眉眼不禁含了点笑意, “愿闻其详。”

  沈歌道:“我原想着, 待春闱后回乡办个学院,先培养一批人才, 也为我朝尽些绵薄之力。

  “成,若是要办书院, 我帮你请几位先生。”

  沈歌摇头纠正他荀哥,“并非书院, 而是学院。”

  荀飞光不解, “这有何区别?”

  “一般而言,书院奔着科举而去, 我想办的学院则不然。我想办的学院乃巫医乐师百工之学, 孩童过来学上三五六七年便有一技之长,可独自谋生。”

  荀飞光难得眉头微皱, 民间的手艺一般用于传家, 连徒弟都不收,纵使有人要办这样的学院, 上哪找先生去?

  何况士农工商, 一般书院教学生取士,若来个学院教学生做工,风评可想而知。

  荀飞光委婉道:“恐怕难以请上合适的先生。一般人家也多以科举为主,不大乐意学百工活计。”

  沈歌不在意,“我并不求一蹴而就,慢慢来便是。我今年方十九, 哪怕寿数仅六十,也有四十一年,这么长时光,足以将一所学院办起来。”

  “再者,”沈歌朝荀飞光笑笑,“不是有你在嘛,我不怕。”

  荀飞光心头一软,揉揉他的脑袋,“言之有理。”

  “其实我并非不办科考科目,我只是想办一所全面的学院。学生若想考科考,便学科考之科目;想学做工,便去工院学做工的手艺,各得其所。”

  这个问题沈歌早便想过。

  一般人读书都为科考,然而有些人读一辈子仍是个酸秀才,连家都养不起。

  人的天资有别,有些人学一阵便开窍,有些人学一辈子也不得其门而入。何况春闱三年方一次,一次取士三百人,这么多人,挤破脑袋也挤不到一个名额。

  若是有所杂科学院便又不同,读出来从商也好,做工也罢,好歹给年轻人一条往上走的路,不必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荀飞光点头,“可考虑施行。”

  沈歌懒洋洋地往他身上靠,“若办一个小学院,我自己来便行,我现下好歹是一方举人,便是没考上进士,应当也有人愿给我这小小的面子。但若日后规模大了,恐怕就得借你的势。”

  沈歌没跟荀飞光客气,荀飞光也不在意,“好。”

  沈歌声音认真了些,“常言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也许如今的人还不理解有这么一类学院的好处,日后便会明了。”

  荀飞光满头雾水,伸手揽住他,问:“何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沈歌想了一下,便道:“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今者众众,贫者无立锥之地,事力劳而供养薄,民争无度,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嗯?”

  “现如今是这样罢?”

  荀飞光颔首。

  “我前世十三万万人口,疆域总体而言与现如今相去不远,却是难得的盛世。”

  荀飞光有点懵,“这般多人口,土地如何养得了?”

  “我前世稻米等粮都是高产作物,还有机械与化肥辅助,播种与收割都不需人手,一人便能种许多地,其余人马从事各行各业。”沈歌不知荀飞光是否能想象,他最后总结道:“人们安居乐业,基本所有行业都欣欣向荣。”

  荀飞光一脸难以想象,“你前世的君主可真够圣明。”

  沈歌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我们前世早已无什么君主,都被推翻了,最高领导人由全国票选而出。纵使其余国家有君主,也不过是样子货,不管实事。”

  “你们还真是……”荀飞光摇摇头,找不出形容词。

  事实上这亦是沈歌一直对当官无甚兴趣的原因之一,他前世活得自由自在,遵纪守法即可,并不会受压迫,也从没想过压迫别人,成为“牧民者”。

  沈歌回到正题,他组织语言道:“我前世种种,大多赖于生产力。盎中有米储,架上悬衣裳,人们衣帛食肉,自不必拔剑出东门,为乱于世。”

  荀飞光沉默。

  沈歌神色认真,“我重活一世,不求丰功伟业,只求能开一源,为我朝百姓点一盏灯,在这亘古长夜中指引一个可能的方向。”

  荀飞光内心被深深震撼,他望着歪靠于他身上,坐得不大正经的沈歌,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渺小。

  荀飞光下意识地喃喃道:“也不知会改变多少学子的命运。”

  “能变一个算一个,对于每一个被改变的人而言,都极为重要。”沈歌答得毫不犹豫,他坐正道:“也许我只能影响千百个人,而这千百个人中,每个人又能影响百十个人,若这种思想一直传递下去,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荀飞光怔了一会,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沈歌见他家荀哥这模样,觉得甚为令人心动,他忍不住凑过去,亲荀飞光一口,小声道:“其实这些不过是我总结前贤之言罢了,我只是幸运地能得到多方面的教诲,又能阅览诸多书籍,功绩算不到我身上。”

  荀飞光眸光柔和,“纵使这样,但若有其他人能有你这番奇遇,估计也并无多少人会想着要给这世上留一盏灯。”

  荀飞光身居高位多年,遇见的有才之人多得不可胜数,然而大多数人都把这份才能用在谋求高官厚禄上,即使为民谋利,也往往先保证自己的利益。

  正因如此,沈歌这一颗心方格外难得。

  两人没聊一会儿,便有个少年随侍进来报,“老爷,冯公公来了,大管事正在正堂招待。”

  荀飞光停住话头,平静地点点头,“我这便过去。”

  沈歌看了荀飞光一眼,低声问:“那我先在这边待着?”

  “不必,你跟我过去便是。”荀飞光攥住沈歌的手腕,带着他往前走,“冯公公算是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大公公,你混个面熟也好。”

  荀飞光说无碍,沈歌自然不会回绝,他笑着跟荀飞光来到正堂,心中却有些奇怪,今天好歹是大年初一,皇帝要劳碌人也得给个假期歇歇啊,怎么大中午的就差人过来?

  荀飞光和沈歌到时,在正堂里喝茶的那名白净中年男人忙站起来,弯腰笑道:“国公爷吉祥,恭喜您得胜归来。”

  荀飞光点头,“大过年的,劳烦冯公公跑一趟。”

  “国公爷莫客气,此乃咱家的本分。”冯公公笑,“万岁召您去宫里一趟,您看——”

  “冯公公稍等,我去换身衣裳。”

  冯公公忙欠身,“那咱家便在这里等您。”

  沈歌被他的眼睛扫到,忙朝他笑了笑,冯公公也回了个和气的笑容。

  荀飞光带着沈歌去内室,荀澄也跟了过来。

  荀飞光与荀澄道:“我先进宫一趟,荀一你好好看着歌儿,老太太那头要有什么事,你帮他回了,待我回来再说。”

  荀澄沉稳地点头,“您放心。”

  荀飞光找出一件正式一点的衣服换了,对沈歌道:“我大概晚间便回来,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若是无聊,我书房内有书,你随意看便是。”

  沈歌看着他衣服脱下,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眼睛都快不会转了,又想看又不大好意思看,最终仍是挪不开眼。

  听到他说话,沈歌顺口答道:“我知道,荀哥你去罢。”

  荀飞光并未多言,收拾好后便带着人出去。

  荀飞光进宫后,沈歌也用不着荀澄多伺候,他自己找了本书看着。临近科考,沈歌看什么书都极快便能入脑。

  中午饭沈歌一个人吃,荀飞光乃是荀府的主人,厨下不敢怠慢这边,直送了一桌子菜过来,鸡鸭鱼肉,色香味俱全。

  荀府厨子的手艺自是没话说,沈歌很愉快地吃了个九分饱,吃完暖融融的直犯困。

  老太太那边没再找沈歌,只是差侍女送了几盘点心过来。

  荀澄没有拦,沈歌便放心地吃了,糕点香甜软糯,又不腻人,沈歌吃了好几块,把肚子里最后一点缝隙填满。

  下午天阴沉沉,看模样又要下雪,沈歌点起蜡烛看书。看着看着,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喧哗。

  沈歌出去看,却见荀飞光的二婶李谦蓉带着一个模样阴柔秀丽的青年在跟荀澄争执。

  沈歌见了她下意识地想躲。

  李谦蓉眼尖,一眼便瞧见他,忙出声喊道:“歌儿,你在呐?”

  沈歌无奈,只好走上前去,“婶婶,您过来有何事么?”

  李谦蓉容貌美艳,身为少妇又别有风情,着实是难得的大美人,奈何她性情一言难尽,每次沈歌看到她都下意识地想要避嫌,当然不会往她跟前凑。

  沈歌已出来,荀澄不好再拦,只能站在一边。

  李谦蓉拿自己当长辈,丝毫没有避嫌的想法,她拉着身后青年的手腕扭着腰走上来,笑道:“歌儿,这是侄子李筹畴,我与你说过,他也是今科举人,三月要考进士。”

  李筹畴略有些无奈地上前见礼,“沈兄。”

  沈歌忙还礼,“李兄。”

  “都是青年俊才,合该多交流交流。”李谦蓉热情道:“筹畴对京都熟,歌儿你俩要无事,可去逛逛。”

  沈歌还未说话,李筹畴先道:“姑母,我们三月便要春闱,哪有时间?”

  李谦蓉丝毫不在意,咯咯笑道:“不去逛你们也可在一道温书,都是要考进士的人,正好互相照应。”

  外面天气冷,北风呼呼地吹,沈歌在屋内烤着火还不觉得,出来便冷的不行,实在不好站在廊下与李氏姑侄说话,于是道:“婶婶,李兄,快请进来,天气太冷。”

  李谦蓉毫不客气,“对对对,快进去,歌儿你身子骨弱,别冻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有涉及韩非子《五蠹》的这一段: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

  另外一处化用来自《东门行》: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上用仓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

  古人智慧真不可小觑啊!

  另:临近年尾,这两天有点忙,过完二十号便好了,到时恢复六千一更,下个月日万。多谢小天使们包涵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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