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夜归
胡青言坐在荀家别院的正堂里, 看着对面的青年, 觉得越看越像。他呷了口茶, 勉强平复心中的激动。
沈歌神色戒备,“胡兄找过来, 仍要说先前的事么?”
“我乃安南府人士。”胡青言朝他笑笑,道:“我那小妹名叫胡青窈, 她实际上是我堂妹,不过名字乃是我父亲取的。”
名字对得上, 沈歌惊讶过后神色微微放松了些, 但心头那份警惕还在。
胡青言将他的神情收在眼底,目光悠远, 仿佛又看到小时候, 他道:“我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父亲心中悲痛, 又忙于公事, 故从未再娶。我三岁那一年,婶婶过门, 第二年便生了青窈。”
“婶婶待我如亲子, 我与青窈的感情亦极好。婶婶在我十五岁时病故,一年后,新婶婶进门。我十八岁考上进士,第二年被分配到敬州府的一个小县城做县令,再后来回家时便听说青窈在花灯节之时被人拐走。”
沈歌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胡青言接着说道:“当时我听说这事时为时已晚,只能尽力让人去找,可惜再也没能找到。”
胡青言叹口气,“后来我方听说,叔父要将小妹嫁个一商户做继室,估计小妹因这事方不愿再回来罢。”
沈歌母亲闺名就叫胡青窈,不过她嫁到沈家村后,众人都只称她“鸿存家的”,故除沈歌父子之外,沈家村再没第四人知晓沈歌母亲的名字。
沈歌端详胡青言的面容,他面貌俊朗,十分具有男子气概,与沈歌截然不同,若他不说,绝不会有人想到双方是亲戚。
沈歌将信将疑,仅凭一个故事,他怎么也不可能认下一个舅舅。
胡青言见沈歌仍沉默,不知如何是好,两人对坐良久。
胡青言忽然问:“你母亲可好?”
“家母早已西归。”
胡青言目光沉痛,看向沈歌,问沈歌,“何时的事?这么多年,我竟不知。”
沈歌低声道:“家母在我一岁时便去了,后来许多事还是我父亲说与我知。”
沈歌这么小,不知晓当年的事也实属寻常,胡青言问:“令尊何在?”
“我父亲在我十二岁那年也没了。”
“这么多年来,你是如何过的?”
“我当年十二岁,在乡下年岁已不算小,有夫子和大伯等人帮衬,跌跌撞撞便这么长了起来,也无甚难过之处。”
“多怪我来迟……”
“胡兄莫有此言,虽说你我二人确实有缘,但凡事有个意外。若令妹的经历只有一部分与我母亲相似,现如今还好好活在世上,胡兄认我为外甥,到时事情一发,岂不尴尬?”
胡青言断然道:“你相貌与我小妹极为相似,天下哪有那么巧之事?你当是我外甥无疑!”
沈歌摇头,目光真诚,“话是如此说,但无凭无据,哪能仅凭相貌就认亲?”
沈歌并不大相信事情就真有这么巧,这是一个准备做得足一点的骗子也说不定,无论如何,沈歌不会这么轻易便认亲。
胡青言见沈歌戒备,不由苦笑,“确实,我这般贸然上门认亲也无甚凭据。”
沈歌再次沉默,他决定等胡青言走后托李绵延去查一查他的身份来历。
两人喝了会茶,胡青言告辞,沈歌去送他,道:“这般认亲的大事由不得我不慎重,望胡兄莫怪我失礼。”
胡青言摆手,“谨慎些也好,我再去找找有无证实彼此身份的事物,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沈歌点头,“下次我请您吃酒赔罪。”
胡青言走后,沈歌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阵迷茫。
若胡青言找来沈家村,说是他的舅舅,沈歌的态度定会热情许多,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陷入现如今的尴尬。
偏偏胡青言来找沈歌的时候在京城,而沈歌刚刚知晓他家荀哥乃一国国公,是跺一下脚京城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事情这样巧,沈歌不得不多想,尤其现如今他荀哥还在南边,正处理战事。
沈歌心头没底,转天去吴予时家寻他。
现在已年二十六,国子监休旬,吴予时正巧在家。
见到沈歌时,吴予时正在杀鸡。
沈歌一进院门,就听见鸡一声声惨叫,吴予时倒没什么“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故君子远庖厨也”的感慨,他用腿夹着鸡,站在院子里正与鸡生死斗争。
沈歌见麦儿和柳儿睁着滴溜溜的眼睛在一旁看得有趣,不由哑然失笑,“师兄,怎么是你在杀鸡,嫂子呢?”
“她娘家亲戚有人成婚,帮手去了。阿弟快来,帮我提着这鸡的脚,我这动作不太利索。”
沈歌见了,忙上前几步把鸡的脚倒提起来,好放鸡血。
大冷天的,吴予时忙出一身汗,他怕弄脏衣服,故而动作格外不顺畅。
沈歌将放干净血的鸡扔到一旁,吴予时把鸡血端回去的同时顺便把一大木盆滚水端出来。
麦儿和柳儿见吴予时端着水好奇地围上来,吴予时驱赶一双儿女,“麦儿,带妹妹站到一旁去,莫烫到。”
麦儿应声带柳儿走远了些,不过仍兴致勃勃地看他爹杀鸡。
鸡被放干血扔到地上,小幅度挣扎一下,最后一丝活气也没了。吴予时方挽起袖子,坐在小马扎上,将鸡小心放在滚水里烫过好褪毛。
吴予时到底是书生,再怎么充熟练动作还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沈歌看不过去,一把过去帮他把鸡提起来,“师兄你一边坐着,我来。”
“别,”吴予时笑,“学无止境,我也学着些。”
于是两个大男人便在寒风中绊手绊脚地给一只异性鸡褪毛,麦儿和柳儿过来凑热闹,时不时拔一点,严重妨碍工作效率。
沈歌已许久未经历这股烟火气,一时极为放松。
他嘲笑完师兄的动作笨拙后,自个主动拎着鸡去厨房开膛破肚,而后快手快脚地准备下锅。
吴予时被抢完手头活计也无二话,安心地窝在厨房一角给沈歌当烧火公。
麦儿和柳儿中午吃这餐饭都添了饭,直道师叔做的菜好吃,引得沈歌又是一阵笑。
吃罢饭,吴予时打发一双儿女去睡午觉,坐在客厅问沈歌,“阿弟可是有事?”
沈歌点头。
吴予时现年二十六,二十二岁之前都在坤究县,他比沈歌大八岁,胡青窈嫁到沈家村时他已经是个会跑会跳的大小子。
吴夫子与沈鸿存很早便认识,沈鸿存成婚时,吴夫子还帮忙操办过。
沈歌后来听说这些事,知晓当年的事吴予时多半还记得些内情,于是便过来了。
沈歌道:“昨日有位长辈找到我的住处,他说是我舅舅。”
“婶婶不是逃难到沈家村么?她亲人现如今还在?”
沈歌摇头,“我也不大清楚,应当还在罢。”说着沈歌将胡青言说的话跟吴予时说了一遍。
吴予时也道:“这未免也太巧了些,不过也并非不可能。那位胡青言是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什么人?若是有空,去看看便知。”
沈歌道:“马上便要科举,现在哪里走得开?我已托人去打听消息,现在过来就是想问问师兄你记不记得以前那些事。”
吴予时仔细回想一下,摇头道:“婶婶的模样我倒还记得,你确实和她十分相像,至于别的,我未听说过。那时我还是小孩,旁的事父母也不告诉我。阿弟你不妨直接写信去问我父母。”
沈歌昨晚已经写过信去问夫子与师娘,不过两地通信不便,现在又正是年下,估计得明春才能收到回信。
当年沈歌的母亲以逃难的名义来到沈家村,身上也无什么身份文书,后来落户落到沈家村中,前尘往事便被一笔带过,沈歌想查都没地方查。
冉素萱惦记着家里,早早回家,见沈歌也在,不由意外,忙招呼他留下来吃晚饭。
沈歌笑着回绝,现如今还有宵禁,若回去得晚,说不定还得被巡查的士兵捉去打板子。
冉素萱不好多留他,忙捡了好几样从娘家带回来的小食,用提篮装了,让沈歌带回去吃。
沈歌并未推迟,笑笑接过篮子告别他们回荀家别院。
正临年下,到处都热热闹闹,沈歌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又想起上一年。上一年也是这般热闹,当时他和他荀哥在荀家庄过,大过年的还去看了梅花。
沈歌在京都除师兄一家外也无其他亲密的好友,用不着去拜访别人,只需留在家温习。
小武小文都是京都人士,二十八这日,沈歌便请荀澄放他们几日假期,让他们回去与爹娘团圆。
事情沈歌都是做惯了的,并不怎么用得着人伺候,大过年给这两少年放个假也挺好。
小武与小文听到消息,乐得眉开眼笑地过来给沈歌作揖,“沈公子,过年我们回来便给你带茯苓饼吃。”
沈歌向来没什么架子,也不使唤人,小武与小文在他跟前呆了这么多日,早便不怕他。
沈歌含笑点头,“成,你们莫惦记这头,回去好好玩几天便是。”
除小武与小文之外,别院的其他人也有不少被沈歌放回去过年,不过基本的厨子护卫还在。
小武与小文回去之后,蛮子便早晚过来沈歌这头,帮他做一些事情。
年后蛮子便十七,他这两年吃得好,这阵子又练着拳脚,长得十分高大结实。若只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怕是看不出他乃一名农家少年。
蛮子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沈歌笑叹:“蛮子,你这般沉默,日后要怎么娶媳妇?”
蛮子回:“我愿终身侍奉于夫子左右。”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悉心教出来一个大好男儿就盼望他随侍我左右,做一个下人么?”
“再者,成家与立业又不冲突,我并非手脚有疾者,哪里用得着人伺候?你有这份心,好好念书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我便满足了。”
蛮子神情一动,沈歌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没有谁是谁的人生目标,蛮子你莫将自己看的太低,为师对你最大的期望便是你鹏程万里。”
沈歌过这番话后,蛮子似有触动。沈歌心头微松,他原先就担心蛮子钻牛角尖,一辈子就围着他转。
年二十九这日,沈歌拿着书发了好一会呆,早早吹灭灯上床睡觉,梦里还梦到他家荀哥。
睡着睡着,沈歌忽觉不对劲,他总觉得有人在望着他。
沈歌被惊醒过来,一睁眼,方发现床头有个黑影。
这黑影的轮廓令沈歌格外熟悉,他拥着被子看向对方,嘴里迟疑道:“荀哥?”
“嗯,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低沉声音,沈歌瞬间惊喜,他掀开被子坐起来,“你为何不叫我。”
“太晚,怕吓着你。”荀飞光捂住沈歌的被子不让他下床。
沈歌忙伸出手来,一摸便摸到他有些冰凉的手。荀飞光也不知在床头坐了多久,连手都是冷的。,
沈歌一愣,两只手握住荀飞光的手,包住他想令他暖和一些。
“荀哥,你上来罢?”
“我还未洗澡。”
“大冷天的,一日未洗澡又有何要紧。”沈歌坚决要求荀飞光上来休息。
被窝里好歹还是暖的,总比坐着时要好太多。
荀飞管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依言除去外衣,只着中衣上床。
沈歌往里头挪了挪,给荀飞光挪出大半个枕头和床来,被子往他那边拨。
荀飞光按住他的手,“够了。”
沈歌方住手。
沈歌躺在荀飞光旁边,鼻端满是这个人的气息,不由有些紧张。
他这一紧张便再也睡不着,又不敢打扰荀飞光休息,怕他多日未睡,倦得很。
沈歌一个人在那里憋着,满肚子话在脑海中使劲循环,不知该问荀飞光什么,又要告诉他什么,只是兴奋一点一点漫上来,最后沈歌一个人在黑暗里望着帐子,无声地笑了半天。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动静,荀飞光忽然侧过身来躺着,问:“睡不着?”
“是有一点。”沈歌咽咽口水,忽然道:“荀哥,我已想清楚,我心悦你,不是心悦夫子的那种心悦,也不是心悦知己的那种心悦,我就是心悦你这个人。”
沈歌说得极小声,语速极快,仿佛话在肚子里憋久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出口,随便一倒,便整个地全倒出来了。
荀飞光似怔了一下,“当真想清楚了?”
沈歌听到他这么问,也不知为何,忽然狗胆包天地凑上去,在黑暗中对准他家荀哥便是一亲。
夜倒不是完全黑着,天空有一弯极暗淡的月牙儿,外头挂着的灯笼多多少少也能漏一点光出来。
沈歌盯着他家荀哥良久,这么一亲之下居然稳稳当当地亲到了他家荀哥的唇。
温凉的,柔软的,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冷香,鼻息扑到脸上还带着令人震颤的麻。
沈歌第一次亲人,又紧张又忐忑,脑海中搅成一团,全是浆糊。
荀飞光嘴角似乎带着一点笑纹,他反客为主,舌尖轻扣沈歌的唇齿。
沈歌脑袋懵乎乎地张开嘴,全面迎接他家荀哥。
双方鼻息交织在一起,那股令人战栗的感觉从尾椎骨升起来,一直到头顶。沈歌半边身子都酥麻了,他以前从未与人接过吻,这般深入的感觉简直将他拉去另一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实在无甚言辞可以诉说明白。
沈歌的手紧紧揪住荀飞光的衣襟,两人吻了好一会儿,荀飞光退出来,温柔地吻了吻沈歌的眼皮。
沈歌手抵在他胸膛处,低声呢喃一句,“荀哥。”
“嗯,我在。”
荀飞光略有些粗糙的手摩挲了下沈歌光滑的脸,现在那点儿尴尬陌生全在这温情中消融过去。
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沈歌方才才算表白成功,两人的气氛却已完全没有羞涩,只剩温情。
沈歌顺势抱住他家荀哥柔韧结实的腰身,小声道:“荀哥,我可想你了。”
荀飞光在黑暗中无声地亲亲他的耳朵,“睡罢。”
沈歌敏锐地感觉到他气息不稳,身体也变得灼热起来,不敢再做什么,老老实实地蜷缩在荀飞光怀里入眠。
第二日一大早,还是沈歌先醒,他枕在荀飞光的颈弯下一点,耳边是荀飞光有力的心跳。
沈歌靠在荀飞光怀里,轻而易举便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胸膛以及下面应有的反应。
荀飞光警惕惯了,在沈歌醒来后的几个呼吸之后便被惊醒,他手下意识地拢了拢怀里人。
“荀哥,新春大吉,万事顺心。”
荀飞光道:“嗯,你亦如此,万事顺心。”
沈歌着实没想到他家荀哥还能赶回来与他过这个年,满心都是惊喜。
“荀哥,你昨日多晚才进京?”
“也无多晚。”荀飞光没有多说。
他在被窝里躺了会儿便想起来洗漱,沈歌不舍得他的胸膛,小声道:“大年初一,天寒地冻的,我们再睡会呗?”
“好。”
荀飞光说着又躺了回去。
沈歌与他呆在一个被窝里,满身都是他的气息,感觉极暖和,心里头有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两人在被窝里又睡了会,沈歌彻底清醒过来,“荀哥,南边的事办完了么?”
沈歌不好打听军情,只是含糊地问一句。
荀飞光点头,“战事已告一段落。”
“告一段落是如何,将他们彻底赶出去了么?”沈歌问完后又想起来,补了一句,“呃,不便说就不必告诉我,我就随口问一下。”
“尚未。”荀飞光道:“洋夷与倭寇勾结,就在外头的岛上,我将先前我朝丢失的岛夺了回来。”
“没有乘胜追击么?”沈歌心中叹一声,太可惜了。
荀飞光淡淡道:“天下之大,总不能都是我朝的地盘。”
作者有话要说: 乃们能想象么,最关键时刻,网居然断了,气成河豚。
(https://www.tyvxw.cc/ty57020/2347242.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