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夫子


  辣椒种子跟茄子种子确实有些像,沈歌解释:“不是茄种,这是辣椒的种子,就上次吃的鸟肉放的那种辣椒,等育好芽就可以播种了。”

  “育芽?”蛮子眉头微皱,望着那簸箕,似乎觉得有些荒谬,“种子先放于此地等它发芽,而后再一颗颗去地里种?”

  “不必,等它发芽后撒到土里即可,等长大一点再把苗移出来种。”

  蛮子不解,“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沈歌比划着进一步解释:“育芽能使种子的发芽率大大提高,这辣椒种子不多,得精心养护。”

  “发芽率……乃何物?”

  沈歌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数学概念,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育种概念。想到这里,沈歌又不禁想起山上庄子里的荀大人,无论跟那位大人说什么,他似乎都明白。

  蛮子向来聪慧,见沈歌走神,他神情黯然,沉默着再没开口。

  沈歌心里咯噔一下,忙拉着解释,“发芽率指发芽的种子在总的种子中占几成,一般人不注意这些,是以我不知道如何说,不是故意不与你说。这些东西涉及农事,我也不太懂。”

  蛮子点头,“我晓得。”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沈歌犹豫一下,提议,“蛮子,要不我教你念书罢?”

  蛮子眸子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而后反应过来读书并不是易事,无端的忧虑漫上心头。到底舍不得这难得的机会,蛮子喉结快速滚动,张了好几次嘴才哑着嗓子问,“我这年岁才学,实在太晚,还是罢……”

  沈歌打断他,“这何晚,你不过年十五,从现下开始学,考科举都来得及。”

  沈歌说着来了兴致,草草拉蛮子用完饭,就拿着今天刚订好的册子要教蛮子。

  蛮子平日里十分沉默内敛,聪明却是不缺,他没上过一天学,却会写自己的名字,还认识壹到拾这十个大写的数字。

  蛮子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一双粗大的手小心捧着册子,神情极认真。

  沈歌先教他认字,而后拿了毛笔给他,让他学着写。

  蛮子知道纸墨都贵,拘谨地拒绝,“我用棍子在沙地上写也一样,莫费纸墨。”

  沈歌将纸墨往蛮子身前一放,板着脸,“读书人哪能不动纸墨?你若是心疼纸墨,好好学也就值了。”

  沈歌坐在蛮子旁边,用毛笔蘸墨给蛮子写字做示范。蛮子第一次握笔,手十分笨拙,写半天笔下的字还是歪歪扭扭,墨汁染成一团团。

  沈歌看了眼,伸手抓住蛮子的手带他写字,蛮子一僵,黝黑的脸透出一层红来,倒带了少年的朝气与可爱。

  沈歌见他害羞,没多握,给他示范几个字的写法便让他自个儿练习。

  蛮子要早起做活,不便学到太晚,沈歌也担心一晚教太多内容他记不住,信心受到打击,于是等他将今晚所学的字都写过一遍之后便让他带着纸笔回家。

  蛮子眼神飘着,不好意思看沈歌,心里既高兴又担忧,忐忑得紧。他低声征求道:“秀才公,纸笔就放你这罢?我明日再来学,也不必拿回去。”

  蛮子平日十分沉稳,人又寡言,沈歌常忘记他今年不过十五,还是少年,乍然看到他这么外露的情绪,沈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沈歌估摸蛮子可能不愿意家人看到他如稚童一般学字,于是应下,“行,你明日再来找我即可。”

  蛮子点头,小心收好纸笔册子便回去了。

  沈歌从他的背影中都能看出他的高兴,不由也露出一个笑容,心情莫名地变得轻快起来。

  第二天沈歌难得地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就已起来。

  蛮子一大早过来,沈歌已经劈完柴做好了早饭,蛮子惊讶,“今日怎么这样早?”

  “我得去县城看夫子,要早些出发。”

  沈歌从八岁开始就在县城读书,一直读到十五岁考上秀才,才回乡下自己读书。

  吴夫子乃沈歌父亲沈鸿存的老友,沈鸿存死前将儿子托付给吴夫子。吴夫子一诺千金,累年来没少照顾沈歌,沈歌说是吴夫子的弟子,其实跟半个儿子还没两样。

  若不是女儿吴秋喜欢的乃是萧思远,吴夫子还想将女儿嫁给沈歌,与亡友做一对儿女亲家。

  沈歌前些日子病重,一时顾不上那头,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还没给夫子捎话。昨天同窗们已经过来看过他,沈歌估摸着夫子也收到消息了,若他不给夫子捎消息,夫子放不下心,定会抽时间出来看他。

  吴夫子门下学生众多,平日里要坐馆,沈歌不好劳烦他,便想着亲自去看他。

  蛮子听沈歌要去看夫子,毫不犹豫道:“我去跟阿娘说一声,陪你去。”

  “不必,”沈歌笑,“我这一路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哪用得着人陪?倒是我一个人用早饭怪无趣,你陪我用早饭就成。”

  蛮子每天都过来帮沈歌打理杂事,沈歌劝都劝不住,又不好直接给钱,于是便喜欢留蛮子用饭。

  沈歌厨艺好,饭也做得精细,用的还是细粮,味道要比蛮子家的好许多,也比较有营养。蛮子还在发育,沈歌希望他能吃好一点,不要亏了身子。

  蛮子心疼沈歌家里的钱粮,大部分时间都用完饭才过来,只有晚上一顿才会陪着沈歌用饭,其它时间能推则推,这次也不例外,他摇摇头,“我已用过饭食,秀才公你自个儿吃。”

  “那再用一顿。”沈歌劝他,“我要傍晚才能归家,天热,饭菜留着怕会馊。”

  蛮子这才坐下来与沈歌一起用饭。他用饭时一直没怎么夹菜,沈歌知道他是故意留给自己,在自己没有吃完之前,就算劝他,他也不会吃,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加快了用餐速度。

  沈歌放下碗之后,蛮子快速将剩饭剩菜包圆,又将碗筷捡去厨房洗,半点不让沈歌沾手。

  用完早饭后,蛮子去上工,沈歌在家里找出一坛酒,一坛辣酱,放在背筐里背着出门。

  沈歌原本还想把自己编写的那本用来给学童启蒙的小册子带上,后转念一想,夫子再传统不过,恐怕不会喜欢这种教学方式,便将小册子放下,免得惹夫子生气。

  这年头牛车驴车不易得,更不必说马车,大部分人去哪都得动腿走着去。

  沈歌家里也没有牛车,整个沈家村,有牛车的人家寥寥无几,哪怕是秀才公,要出门也只能动腿走出去。

  沈歌大病初愈,原本还能走下来的路,现在背着背筐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觉得累得不成,只能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沈歌中秀才的时候才十五,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神童,大伙儿都认识他,不少走这条路的人都跟他打招呼,沈歌一一应了,休息也休息得热热闹闹。

  沈歌在路边坐了一会儿,有人赶着牛车路过,见沈歌热得满脸通红地坐在路边休息,忙停下来招呼他,“秀才公,你这是要去哪?”

  “去一趟县城。”

  “哎,我也去县城,你赶紧上来,我捎你一程,省得你走。”

  “谢谢张大爷。”

  “不用不用,秀才公莫客气。”张建本连连摆手,他利落地接过沈歌的背筐小心放好,招呼沈歌上车。

  张建本家里开杂货铺,一两个月就得上县城拿一次货回村头卖。沈歌常年走这条路,经常碰见张建本,两人还算熟悉。

  两人一左一右在牛车上坐好,迎着风慢悠悠地走,倒也舒坦。

  张建本嘴里“驾”了一声催促老牛往前走,而后问道:“秀才公,听闻你要在村里办学堂,可是真的?”

  “嗯,马上就要收学童了。”

  “嗳,沈家村风水好哇,有文脉!恐怕再过不久,你们村又能添秀才。我家小孙孙今年刚八岁,说起来也该去学堂,可惜没那个福分。”

  沈歌不好搭话。

  张建本眼睛的余光觑着沈歌的神色,见他没有答话的意思,就知道他不收外村的学生,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张建本头发花白,沈歌听着他这声叹气,心里很不好受。

  沈家村立村三百多年,历经两朝,唯有他要在此办学。沈家村的村民听到这个消息,整个村子热闹得跟过年一样,尽管此刻正是农忙时节,村里却家家户户都出了人过来盖学堂。

  不仅如此,村人们自家做好的泥砖,攒下的房梁等也一点都不吝啬地先紧着学堂用,哪怕这些砖梁原本打算用来盖新房迎娶新人。

  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学堂是整个沈家村勒紧裤带建好的,沈家村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完,沈歌怎么也无法开口答应收外村的孩子。

  张建本无意为难沈歌,叹完气后赶紧转向另外的话题,沈歌也松了口气,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接近中午,牛车才摇摇晃晃地进了县城。两人目的地不同,一进城就分开了。

  沈歌告别张建本之后到卖菜的巷子里去转了一圈,买了一刀猪肉,称了一斤糕点,这才往吴夫子家走去。

  沈歌到吴夫子家的时候师娘正在做饭,见到沈歌很是惊喜,“歌儿,你身体可好些了?你夫子听闻你生病了,正打算去看你。”

  沈歌腼腆地任她拉进屋子,道:“原本是病了些日子,现下已经好了,还没来得及跟您二位说一声。”

  “好了就好,年纪轻轻,可要好好养。”吴师娘接过沈歌背上的框子,看了眼,有些心疼地责备道:“哎,你这孩子又买这么多东西?手里银钱可还够?”

  “够够够,师娘您放心。”

  吴师娘叹了口气,“下次可莫买了,这又是肉又是糕的,多费银钱。”

  沈歌笑了笑没说话,打算等下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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