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交
新城一中对学生素来严格，连周末都要留校自习，本来是三个周才会放两天假，后来因为住校学生抗议，就改成了两周放假一次。
臧蓝在高一时还没有搬家，父母仍旧在小镇上的煤矿企业工作，每个放假的周末，她都会和郑点点一起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家。
所以这个周末，臧蓝也照旧和郑点点在老地方等着回家的班车。
回来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出学校，其实毕业之后她回来过好几次，新城一中修建了新的食堂新的教学楼，门口也不再是破破烂烂的小卖部了。
如今在她眼前的，才全是记忆中的样子。
两个人聊着天，等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臧蓝？”
臧蓝回过头去，发现声音来自拉了一个行李箱、一脸怯意的李纯茹。
“纯茹？”臧蓝飞快地回忆了一下，想起李纯茹的家也在小镇，只是她平时都是和别人一起结伴，所以没怎么见过，“好巧。”
“你们也在等车回家吗？”李纯茹在一侧坐了下来，试探着问，“一起吧。”
郑点点立刻答应：“好啊好啊，不过我俩也等了好久了！不过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跟那个那个、小学和我俩一个班的林诗予一起回家吗，怎么没看见她？”
李纯茹攥紧了手边的行李箱，答道：“她……家里不许她读书了，要她出去打工，上个星期她就退学回家了。”
“啊，她家里怎么这样啊？”郑点点说道，“这才多大，回家估计就得嫁人了吧。”
“嗯，不过诗予自己也不想念书了，”李纯茹说，“她觉得自己成绩太差了。”
三人还在聊着天，平时一起坐车也经常碰见的同学何菲也出现在了站牌底下：“你们怎么还在这儿？这几天湘云路在修路，一路车改道了，我们得去下个站台坐车。”
冬天的白昼总是很短，不过是下午六点，太阳就沉沉地落了一大半。几人一起到了下个站台，好不容易赶上一辆刚开过来的公交车，却发现公交车早已人满为患，前门后门挤得满满当当。
臧蓝拉着郑点点向路边走，何菲夹在车门中间，喊道：“人太多了，但是不行不行，你们快上来吧，下班车还要半个小时，太晚了。”
一路车还没有换成后来的电动环保车，臧蓝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她上下班通勤的北京地铁。
她第一次租房子的时候没有经验，房子租在天通苑，一个小区三站地铁40万人，早高峰时期人山人海。她刚见识的时候震撼不已，只觉四处都是汹涌的人潮，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北京、上海这样的词汇，在高中的时候，总是让她觉得太远太远了，远到连那里的生活都想象不出来。后来她亲自去过之后，却觉得其实并没有那么远。
回小县城的路要不顾形象地挤这样拥挤的旧公交，去市中心的路也要不顾形象地挤簇新冰冷的地铁。
远方比她想象中近多了，只是那时候她的身边却没有一起等车的人。
车门发出了警报声，李纯茹满脸通红地抓着扶手，郑点点已经在车上了，一手拽着她：“蓝蓝，快上来啊。”
人满为患，但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担心今日通勤迟到了。
臧蓝在身后推了李纯茹一把：“没事，你们先走，我等下一辆车吧，到家我给你打电话。”
郑点点终于把李纯茹拽了上去，闻言立刻冲她瞪眼，司机用方言喊了一声“关门咯”，臧蓝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郑点点憋着气，又从车门处挤了下来。
车门关闭，何菲已经不知道挤到了哪里，李纯茹抓着车门处的把手，冲两个人挥了挥手。
臧蓝有些好笑地对郑点点说：“没事，多等一会而已，你干嘛上去了还要跳下来。”
郑点点冲她一挑眉：“你搞什么啊，怎么不上车也不叫着我一起，知不知道自己晚了不安全啊？”
“好好好，我错了，”臧蓝晃着她的肩膀笑着说，“周末请你去吃米线好不好？”
郑点点得意地回复：“要大碗加俩鹌鹑蛋。”
下一辆车的人果然少了许多，但是也没有空座了，臧蓝和郑点点一起上了车，刚抓住头顶上的吊环，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好学生。”
隔着大概两三个座位的距离，她转过身就看见了窗边的安凌夜，暮色沉沉，天光发蓝，他怀里抱着自己的书包，冲她眨了眨眼。
他身后的座位上就是凌端，见到臧蓝和郑点点，他也有些惊讶：“这么巧啊，这是……”
“你好，我是十四班郑点点！”他还没说完，郑点点就蹿了过去，热情洋溢地自我介绍，“同学，你叫什么呀？”
“我叫凌端，是凌夜的表哥，”对方自我介绍道，“果然美女都和美女玩啊，你好。”
臧蓝看见安凌夜，就忍不住想起了那天晚上她一时冲动胡说的话。其实第二天她就后悔了，刚认识两三天就情绪上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想起来之后她自觉丢脸，这几天就算看见安凌夜也没敢打照面。
只要见到他，她真的很难抑制自己的情绪。
安凌夜迟疑了一下，把座位让给了郑点点，走过来站在了她身侧。
“你家也在湘云镇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家住在最西边，你不是在最东边吗，”臧蓝低着头回答，“当然很难见到。”
安凌夜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
臧蓝抿紧了嘴唇，暗怪自己又说漏嘴了，她摇了摇头，飞快地说起了别的话题：“上次……算了，对不起，我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
她心猿意马，安凌夜似乎听出了她躲躲闪闪的口气：“你不是说要上年级大榜吗，压力这么大，不如算了吧。”
“说能上肯定是能上的，”臧蓝回道，“呃，我……”
凌端突然在他身后喊了一句：“凌夜，你见了美女就跑啊？有没有良心，要不然过来坐在我腿上吧，或者让美女来也行……”
安凌夜黑着脸回头骂了他一句：“滚，人家脸皮薄，禁止调戏。”
臧蓝一怔，随即抿着嘴笑了起来，安凌夜回过头，她又立刻把头扭到了别处，怕他发现自己偷笑。
你迟早都会喜欢我的。
车辆一个急刹车，安凌夜单肩背着书包，没站稳，往她的方向踉跄了一下，臧蓝微微后仰，一瞬间就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洗衣液味道。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安凌夜却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你站稳点啊。”
臧蓝低低答了一声“好”。
冬日的夜幕来得分明的早，车停在终点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臧蓝下了车，站在空旷的街道上，看见路边有早在此处等候的各式家长，叹了口气。
安凌夜跟在她身后问了一句：“你一个人走？”
臧蓝顿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去：“父母太忙了，我自己走就行，你快走吧。”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人群中传来远远一个女声喊他的名字，他只好转身欲走：“我妈来接我了，你注意安全呀。”
郑点点和凌端的关系突飞猛进，已经开始扯天扯地了，她有些依依不舍地下了车，挎着臧蓝的胳膊挥了挥手：“再见啦。”
安凌夜走了两步，突然回过了头，臧蓝还在看着他的背影，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安凌夜一愣，随即冲她一挑眉，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夜色笼罩的马路，嘈杂的人声，刚刚显影的月亮，她看着安凌夜，恍惚间觉得哪怕只看见这样一个笑容，一切就是值得的。
天色灰蓝。
她想，今天没有蓝夜，但是他出现了，将功补过，不算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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