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动天机 完

　　夜里的剧院遗址，拉起来的警戒线，不同于白天的热闹，夜里这个地方凄冷阴凉，今夜星辰黯淡，残缺的月，淡淡光华很明亮，照耀下来别样如水般的温柔。

　　“最近……谨慎……最后一次……”窸窸窣窣的声音，牵机跟别人进行私下交易谈价钱的时候，听到了不一样的动静，她愕然回眸。

　　还是被发现了，幸好，发现的人是“她”，就是那个新人。

　　“不要跑！”她掏出袖珍女式手枪打出去，子弹飞出，距离拉开了一些，天黑不知道有没有打中目标。

　　知道人一定躲在附近，她摘下手腕的佛珠放口袋里面，双手拿枪，慢慢地走动，向前迈一步。“出来吧，我可以解释，你可能误会了一些事情，如意，出来。”

　　没有回应，果真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这种说法。

　　夜凉，凤习习地吹，四周拉起的布条抖动发出凄怆的声响，空旷的地方因为挖掘堆积出不少土木可供人躲藏，灯光打过去一片阴影，好安静，这让她忆起那次剧院坍塌，那次可一点都不安静，嘈杂混乱，无数双手***叠在瞪大的黑色瞳孔底，但不会如同今日这夜如此叫人心慌。

　　她的声音在夜里如同垂危病人的低浅呻吟。

　　“你都看到了，不是吗，如意？”

　　“……对，暗地里做私活的人是我。也是我有意把事情嫁祸到你身上，如果今晚你没有发现，等实习过去后你就会被调离到其他地方，还会带着永远消除不了的污点，你会成为我的替死鬼。”

　　一定是那个叫陈雪的警察发现了一些什么，于是跟书如意一拍而合，暗地里要查她，她差一点就放下防心被骗过去，过了今晚一切都化为泡沫不复存在。交易失败，那今天才从千年的土埋中苏醒得以重见光日的仕女图在月华清辉中发出淡淡柔和的光晕，握在她手中，分辨好方向位置，她把画卷投掷出去，枪却往另一个方面指————黑影迅速地窜过，砰砰几声凌烈枪响，她确定其中一发子弹打中了，那人负伤踉跄前进，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刚被清理出来的一口干枯古井旁，那人终于走不动，一路点滴蜿蜒出委婉血路，她断定了发现今晚事情的只有眼前一个人，默然看着，举起的枪没有放下，也不曾准备放下。

　　“觉得我侮辱这个职业吗，在你们这种人眼中，我的确是。”她说道，眼前的人脸色惨白，如同一尾离水垂死的鱼。

　　“为什么？”

　　在这种时候不求饶不动脑经为自己谋求生路，只会傻傻地问为什么，这种人，这种人……片刻之后，牵机没恶意地看着此人谴责地说道：“……果然怎么样的师傅教出怎么样的徒弟。”

　　“什么意思？！”

　　一年前那个德高望重的教授离世，葬礼上很多人都是同考古界里面的人，牵机她也一袭黑衣黑裙携带一朵白花参加了葬礼，亲眼看着那个老人的棺木埋入土里，当然，也看到一直守候在棺木旁的少女。

　　那个教授以正直不可折出名，在堕入黑暗的人不甘的眼中，这股清流就分外地刺目和炫丽。

　　“……因为价值不同，我心底的，和你们认同的价值不相同。”这些文物是，她也是，不能忍受经历千年轮回的文物只能被继续藏在漆黑无人的地方，她多么希望看到这些东西放光发热，希望向全世界每一个人介绍它们的美丽，更恨不得一夜之间，恢复它们全部惊人的美貌和魅力，因为它们值得，所以她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实现应有的价值，没有什么可求的，她不会说自己没有错，如果报应要降临，她不会挣扎————其实在剧院坍塌那一刻，整个天空和地都在剧烈旋转时，她以为是自己的报应终于来了，但并不是，她还活着，并将再杀害一个生命。

　　“没有别的问了吗，都是那个警察害你的，有仇报仇，下辈子当个只会吃喝等死的傻子，不要太聪明了。”

　　人带着极大冤屈死去的一瞬间，迸发的怨气，听看过的人说，都是太美太妍丽。

　　带上消音器的手枪，在黑暗中变成残酷的杀人凶器，几秒分之一，子弹打穿那人额头，发出闷闷的一声，血花溅出来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红线，望着失去力量的身体如何无声坠入漆黑古井，她踟蹰半晌，上前扶着井沿，下面黑得吓人。

　　把灯照下去，她以为会看到一双睁大死不瞑目的眼睛，但事实上是，她什么都没看到。

　　“……”

　　夜幕无声作证，井下没有任何人……和尸首。

　　……………………

　　档案都修改完毕，若是书如意没有发现她的所作所为，她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就放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走，走得远远地，离开这里，到一个安静角落，慢慢成长为谁都不能忽视的参天大树。

　　她遗漏了的细节，那幅仕女图上有她的指纹。

　　家里的账本被搜出来了，上面清晰地记载着她一条条的罪，后面还需加批语一句，为千错万错，她不知悔改。

　　“……绢面的画图不可能留下什么痕迹，是你大意了，书如意在上面涂抹一层特殊的新材料，你的指纹印上去，还有你合伙人的，我们潜伏在外面黑市的同伴看到这仕女图流传出去，就断定这案子终于能结了，……具体的你可以请你的律师来帮你辩护，现在，牵机组长，跟我们回去局里吧。”

　　冰凉的手铐，旁人口中吐出一项项具体无可辩驳属于她的罪证，白皙的手腕和光泽柔和的檀木佛珠相衬一起真是绝佳讽刺。

　　所以说，那晚那个叫书如意的新人之所以偷偷潜回来偷看，不过是想试着劝一下她回头，想把她拉出深渊？

　　谁的善良害了谁。

　　“……所以，我再问一次，书如意在哪儿？你把人藏哪儿了？”面对女警问过百遍也求不到答案的问题，她突兀地一笑，笑出古怪冷诡的味道。

　　另一个时空，也有一个叫牵机的小女孩，她冷冷地把同伴名唤流岚的女孩推下楼梯，漠然看着转角处出现另一张写满惊骇愧疚的小脸蛋。

　　“玉棠心中有怨，总有一日会背离我们楼，流岚，留一份抹杀不去的歉疚惭愧在她心中，要其受煎熬困她在这儿，总好过一朝我们几个姐妹反目，你可以告诉玉棠都是我鱼牵机做的坏事，我和教行嬷嬷是同心同德，我们四个绝对不能分开，这楼，也绝对不可倒下。”

　　乐历三十五年暮春，“玉啼”鱼牵机脱籍乞身下发，在南江京都郊外出家当了女道士，长斋绣佛，持课诵戒律甚严，京都第一教坊青楼临夜遭走水，毁于旦夕，得知后，她用四年时间为逝去故人刺舌血书《法华经》，后来她隐居南江广陵惠山，十余年后病逝，葬于惠山柢陀庵锦树林。有好事者记当时南江一代之兴衰，千秋之感慨，艳治佳丽入册，楼为奇楼，记鱼牵机她为“端庄明慧”之女子。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现实里，书如意的公民坟墓上某天给静静地放上了一束娇弱的白花，没有署名。

　　而另一个世界里，惠山柢陀庵锦树林后，小小的土坟上，迎着早春的阳光，早早爬满了离离青草，一丛丛，远望似寂然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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