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金扇 下
热闹的宴会,千篇一律的嬉笑打闹,阿谀奉承。楼主的微笑是假的,尊贵的客人们的饥渴眼神是真的————真的,假的,真假难辨。如意走马观花地看着,看着一个官妓的幸福,看着一个官妓的悲哀。官妓到底算什么东西?如意是一位失去记忆的考古学家而不是哲学家,她不会真正清楚。
官妓是女人,但又不仅仅是简单的女人。
官妓的生命是才艺吗?但如意看着,楼主已经不再跳舞了啊……
好几天下来,她只看懂了一件事:或许作为一个编入贱籍的官妓,她们是不需要灵魂的。一个年轻美貌的肉体,与销魂摄魄的微笑,就是官妓的全部。恍惚间如意好像想起了一句话,前世曾经听过的话。
“什麼是妓的情份,又被情份打动?都是无谓的事情。所谓解语花就是,唱就唱背过的歌,跳就跳练过的舞,把顾客当上帝来待奉,流言用一杯酒先生来解,适当的迎合男人的心就可以了,要是碧绿的流水横在心间,就拨出来,要是上天要为难你,你就乾脆闭上眼睛,这就是妓女。”
如意以为这就是楼主想要告诉她的。
“我们楼的百花园美么,”一天,楼主无意间地问起,语气幽幽然。“我没记错的话,园里的那几株重瓣木槿花是到了开花的日子。”
神情憔悴的如意怔了怔。她每天拼命地收集露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什么花开花落。
“回答不出来么?那好,你什么时候找到答案,再说吧。”楼主很干脆,再次把收集露水的玉瓶放到如意面前。
收集整夜露水,参加奢靡的宴会,日复一日地。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如意自己没有发现,她拿破棉袄出来看的次数少了,连对舒父舒母的镂骨思念,都好像给沉闷繁重的工作挤出了她心房。她就像是那每天要收集的露水一样————脆弱,无力,即将在清晨蒸发消逝,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一天如意从床上起来,提着越来越熟悉的玉瓶,赤脚走下楼。是三更时分,千叠楼像一个尽情玩闹了一天的少女,慵懒地眯眼甜甜沉睡着。如意习惯地回眸看一眼楼主的房间————这个习惯不好,依恋上一个仿佛永远不会给你回应的人,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情。
近夏了,夜风还是颇凉,踩着滑腻的花泥,如意又开始一天的收集。她就是一言不发,没有人听她埋怨过一句,面对楼主无理的要求,如意不说一次苦,于是所有人都说这丫头真是阴沉且不讨喜,活该给楼主折磨。
为什么不愿意死去,有什么值得你不放弃,书如意?
甩甩发胀的小脑袋,如意想尽量摒弃这种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
忙着收集露水的她不知道,在她显得颓然的背后,有一株花瞬间地灿然开放了。
她一转身,就被惊呆了。
啪啪啪,啪啪啪的轻微声音,像蝴蝶扇动炫目彩翼的声响。那是一株垂着白色花苞的花儿,它在角落里,样子十分不起眼。在众芳沉睡的宁静夜里,它像挣脱了束缚,毅然地抖着花骨,盛开了。它在毫无准备下,慢慢翘起了花筒,绛紫色的外衣慢慢打开,千瓣万瓣洁白似雪的花瓣摊开,好似少女耸动的优美睫毛。
如意毫无防备,洁白的花朵像大片大片的雪,带着清香向她飘。从未有一朵花开得这样地激烈狂放,重叠的花瓣争先恐后伸展绽开。
盛到极致,剩什么?
“不……”如意伸手捧住如壮士舍身般刹那萎缩掉的花朵,给它的决绝震住了,给自己不舍的伸手震住了。
楼主在楼上,是闻着花香醒来的。
她拿出了清酒,对月浅酌。有人迈着急促的步子踩在楼梯,哒哒哒上楼来。“楼主大人……那,那是什么花?”八岁的女孩空着双手,跑到她面前来,满脸通红喘气不止地轻声问道,一边投来盈着希冀的目光。
在生活上是真真正正的白痴一个,也不知道穿越前的她是怎么活的,所有的花在如意她眼中都是一个样,她现在是完全认不出那是什么花种。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花?白色的,难道是叫百合?
如意焦急地望着楼主。
楼主失笑,放下手上的酒杯,细细地看了很久很久,笑淡淡敛去了。
“是昙花啊……”她回答,用一种飘渺的语调。
自此以后,如意每夜前去收集露水,就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她学会了去分辨越来越多的花们,圣洁的菡萏,娇小的百合,艳丽的千日红等等。某一天,如意终于注意到了楼主曾经提过的那株重瓣木槿花。白色花瓣上紫红色的细线条和小斑点,花心一点娇羞的浅蓝紫色。木槿花花似锦葵,开得安静,质朴。如意知道木槿花又称朝开暮落花,跟昙花相反,在清晨开花,傍晚就凋谢。
看着繁花开落,如意心里塞满些什么。“辉煌地盛开,尽情凋谢。我看到了无悔的生命。”当楼主再一次问起,如意已经能够这样平静豁达地回答。
听到这回答,楼主啪一声打开金扇,笑得甚是肆意。
一次,如意打扫楼主的房间时候,瞧见了楼主素来不离手的那把金扇,就突然灵机一动,把金扇拿出来。她把醋与盐混合一起,刚刚要往金扇上面倒时,给回来的楼主撞见了。
“你干什么?”
楼主问得很轻柔温和,如意听着却心里徒然一寒。“我,我想给金扇保养一下……用盐和醋混合成清洗剂,用它来擦拭纯金首饰的话,可使之历久常新……”如意连忙解释,差点把熟悉又陌生的术语讲出来,说得语无伦次。楼主盯看了她许久,把她盯得心慌无措。
自此以后,如意多了个保养那一把金扇的工作。
楼主没有再让如意去取露水了,那一瓶瓶收集回来的露水给她送还于如意。她不说要如意用这露水做什么,如意只好自作主张要了一颗花种子和花盆泥土,天天以露水浇灌。所有人都看到,楼主身边的那个死丫头不再板着死人脸,有时会笑得很开心。
躺在床上,如意睡不着了。她不作声响地起来,又去看摆在月光下的花盆。花盆里的种子已经发芽了,从泥土了俏生生地伸出着一株嫩嫩的绿芽儿,看着就十分惹人喜爱。
会长出怎么样的花呢?如意痴痴地想着。而那次之后,那种让她觉得害怕的奇怪偏执的念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脑海了。
有轻微的声音传来,如意她一怔。“啊……”声音清袅,弱弱似呜咽,又类铮铮弦鸣,仔细分辨,却是来自楼主房间的那一方向。
楼主又起来饮酒了?
如意放好花盆,紧张地走了出去。脚下一步步都很小心注意不发出声音,如意踮着赤脚上楼。她觉得楼主不能再饮酒了,还有一点常识的她知道日夜饮酒把楼主的身子弄得很差很差,楼主自己是不在乎的,如意却不能熟视无睹。
“归……去……啊……”越来越清晰,是有人在放歌,声袅袅若淡烟,歌中洒缀几分清冷倦意,如意听得一阵恍惚。拐个弯,小小的脚踩在冰凉地板上,如意犹豫再三,小心地探头出去。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借着宁静的月光,高楼上放歌的人身影朦胧中带一点高洁,轻纱在那娇容上颤动,纯白衣袂飘然欲飞。楼上人用清润的声线清唱着,雪袖翻飞,如意瞪大眼,低唔一声就猛地捂紧自己小嘴。
是楼主怡宴。
是这位绝色佳人在楼上载歌载舞。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是诗是歌,是唱是舞,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拭珠沥于罗袂,歌声如被风吹落的花瓣,翻飞若蝶的袖子中缓缓显出一把翩翩舞动的绝世金扇,在半空滑出一道长长的动人弧线,扇上折射的那光彩耀眼夺目,灿若春华。
最后投下撩人心怀的一瞬间,堪比月光的此等风华定格在执扇人光洁晶莹的额前。
之下,是一抹勾魂摄魄的浅笑。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月影凄迷,露华零落,小阑谁倚?
月夜,高楼,一曲金扇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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