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虎王(30)
弦祀刚说完“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这句话,就掣出风刃,不想对方堪堪避过,微微一笑道:“不想上当也已经上了。”
弦祀脸色一变,心道:“不好!”
宗昱和白妙有难!
弦祀当场就要离去,刚跃出窗外,不想外面倚船卖笑的艳衣女郎倏忽脱去华衫,化为一群狰狞巨狼。
弦祀与对面狼族交过几次手,各自皆未占得便宜,弦祀嘲讽道:“你们狼王可真是好算计……”
“既知吾王手段,蛇王何故五次三番推拒,你我合作共赢,岂不美哉?”
弦祀冷笑,“狼子野心谁人不知,一旦得势,岂有我蛇族立足之地?”
“蛇王这是要撕破脸皮了?”对面狼人眸光冷睨。
弦祀不动声色瞪回去,“与你周旋到现在,已经是给够狼族面子。背后捅刀子那等小人行径,我可做不出来……另外,这是本王最后一次见你,以后别再来辱我视听!”
这帮狼族,自打老虎入山渡劫,便绞尽脑汁要除掉它,甚至不惜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声称要与他蛇族合作,共谋天下。
他确实曾觊觎兽王之位,不甘安于一隅,此次出山也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他却不肯用那等小人手段,否则纵使大权在握,也名不正言不顺。
“无妨,你不做,自有人做。”狼人笑得意味深长。
“天庭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投,知道这么多内情,你猜猜你的命还有多长?”
话音未落,一群狼人四面八方将它围住,利齿森寒,蓄势待发。
弦祀眼角睨过左右,冷笑一声,看向发令那位。
“不如你我赌一把看看!”
一语未讫,已然干戈大动,花船之上,白光激射,电曳风鸣,将舱底水波溅得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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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面,宗昱正拉着白妙的手在人潮中穿行。
夹道两旁火树银花,灯火煌曜,流光溢彩,精巧的花灯从头顶一直蔓延到长街尽头,将夜色烧成一片白昼。
宗昱的手很冷,反倒是她的手心,温热怡人,将暖意源源不断地递给他。
白妙抬起眼皮,抽开手,卖一个乖,“你的手好凉,偷走了我的体温,算不算占我便宜?”
“我补偿你。”他现在在她面前已经不再自称“本王”了,而是用“我”。
白妙狡黠一笑,“怎么补偿?”
“你想要什么?”宗昱低下头看她,眼睛里仿佛养了两尾游鱼,轻轻一晃,漾起了无尽的水波,竟胜过这满街的花灯。
白妙看他这样子,心中一动,闭上眼睛,微微倾身上去。
良久,唇上并未传来预料触感,反而是额头上一凉,像有尾打湿的羽毛拂过自己发际。
她睁开眼睛,一只琉璃兔子花灯撞入她眼中,提着花灯的那人正笑着看她。
“这作为我的补偿,如何?”
白妙有点羞恼,又不好发作,咬了咬牙,“兔子灯有什么好,有没有老虎灯,最好是老虎皮做的那种。”
宗昱定了下神,伸出一只胳膊来,横在她面前,“剥吧。”
“什么?”白妙不明所以。
宗昱拿眼尾斜睨她,一本正经道:“你不是要老虎灯吗,我提供原料,你现做一个吧。”
“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宗昱收回胳膊,广袖垂下,眸中勾过一抹笑意,面色波澜不惊,目视前方,尾音稍稍上扬,“我也开个玩笑。”
见白妙气煞,“灯不要了吗?”他说着作势要将花灯放回。
“谁说不要!”白妙一把抓来。
这家伙还学会戏弄人了,她依稀记得,记忆中他貌似是个被拍一把屁股都会撒脚逃开的害羞老虎,没想到变成人倒学坏了。
旁边有机灵的小贩,听见小情侣这番没头没尾的打情骂俏,灵巧地抓了几个重点,当即围上来,“这可是上好的琉璃花灯!你们看这兔子做得多活泛,兔子眼睛还能动呢……只要二十文,很划算的。”
“这位公子,要不要买?”
明明是她看中的斑斓彩灯,却偏要绕到宗昱那边去,大约看其穿着不菲,认定了这位是个付得起款的大爷吧。
白妙因为这刻板印象莫名有点不悦,冷着脸道:“拿来我再看看吧,要是兔子目不能动,那你可要承担后果。”
“那是自然。”小贩微微一笑。
白妙带着隐隐的兴奋和期待接过花灯,错过了小贩眼中滑过的那抹深意。
这白兔花灯的眼睛果然是会动的,就如同两只流光溢彩的红宝石,隐隐有星辰和玫瑰的雏形。
随着那两只红色的眼睛疾速转动,白妙发觉自己的瞳孔也不受控制地开始闪烁,后脑加重,忽然一晕,天旋地转。
她失去了知觉。
“有老虎形制的灯具吗?”宗昱站在不远处一个角落里的摊子上,这里不卖灯,却有许多和老虎相关的东西,虎头帽,虎形鞋,甚至还有不少卧虎状的虎形枕。
是一个人族小孩将他引至此处。
摊主是个老太太,看不清脸,只有满头的银发在月光下散发着澹澹寒芒。
“虎皮做的,你要不要?”声音老迈,沙哑,略显怪异。
宗昱一抬头,迎上一张老猫一般的脸,没有眉毛,一双猫头鹰般滚圆的绿眼十分骇人。
“还有蛇皮的,才剥下来,你摸摸,还是温热的呢!”手中一展,露出个雪白的骷髅头来,上面覆着一层沾血的薄皮。
老太太嘴角一扯,脸上筋骨分离,惊悚尤甚。
宗昱心下一沉,“不好!”
白妙出事了!
拔腿就要往回跑,却被猫脸老太太纵身一跃,拦住去路。
宗昱一寸寸掀起眼皮,“你是魔王派来的,还是狼王?”
“将死之人何必多话。”老太太逼近他,脚底黑气步步生莲。
宗昱眸光一闪,“看来我兽族出了内奸,与魔族勾结的内奸。”
他不信他行踪的消息会是那条蛇放出去的,他既然敢叫他跟着他们夫妻二人,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由此看来,大约他们甫一出山,便被盯上了。
“既然知道,废什么话?”
从地底和暗巷涌出无限黑影,宛如绦虫汇成的潮头,张开大口要吞没于他。
巷外人声鼎沸,华灯璀璨。
此间却光影激射,腥风血雨。
隔着一道墙,竟像两个世界了。
只是墙外沿街,间或有数盏宫灯被溢出的煞气捶击熄灭,过路的众人抬头看一看天,只道是风大了。
……
待猫脸老太和地涌魔物尽数被诛杀,宗昱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吐出大滩鲜血。
不行,他不能倒在这里,他还要回去,若是兔子回了客栈,找不着他,一定要急坏了,再叫那条可恶的大蛇趁机占了便宜,可怎么办呢……
凭着最后的一点求生本能,宗昱强行撑起身子,现出本相,跳到檐顶上,跨越了大半个城,一路爬回客栈。
那天以后,有许多小儿声称,上巳节当夜看见一斑斓猛虎于屋脊上攀行,却遭到大人们的呵斥,众人只当是小孩胡说,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山脚下的客栈,一雅间之中。
一道殷红的血迹自窗口蜿蜒而下,一路迤逦至内间深处,夜风自尚未阖掩的窗口袭来,吹开了青色的薄纱,隐隐可见一赤色大蛇东倒西旋地散在地上,像一团被打散的赤红色绣线。
——宗昱一跳下屋檐,就看见这副场景。
他强撑着挪过去,到弦祀身边,拿爪子拨了拨那只尚在滴血的蛇头。
弦祀被外力一碰,神识复原,发觉是宗昱在侧,倏然化为人形,散漫向后一靠,落到了椅子上。
“那群蠢狼可真是废物,三两下便被本王打了个落花流水,全军覆没。”
见宗昱面露讥诮,弦祀冷笑一声,“倒是你,堂堂虎王,竟然如此无能,连一只兔子都护不住吗?”弦祀见白妙没跟着回来,早猜到白妙已被掳走。
他抬手要倒茶喝,却因为重伤无力,整个人一软,萎在了地上。
宗昱摆了摆袍角,也不去拉他,反而居高临下地哂笑道:“这就是逞能的下场。”
话音刚落,自己后背一紧,口中涌上一阵粘腻,当即弯腰喷出大口鲜血。
眼见宗昱被打脸,弦祀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趁机嘲弄,反而眸色深沉,晦暗难明。
“你目前怎样?还能撑住吗?”宗昱挥袖抹去唇边鲜血,平静问道。
弦祀青白的脸上扯开一道虚浮的笑容,表情倔强,“我好得很。”声音却多少有些有气无力。
“没死就好。”宗昱力气终于耗尽,瘫坐在榻上,口气意外地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却不是为自己。
倘若这蛇死了,他在即将到来的魔族之战中失利,谁来继承王位,又有谁帮他照顾那只孱弱又古怪的兔子……
他的野心,他打第一次见到他就明白,假借追爱之名,三番五次来试探他的实力,掌握他的动向,甚至最后还跟在他们身后,顺理成章地逃脱了那自蛇族祖先之时就降下的古老诅咒。
蛇族世代不被允许参与兽王之争,诅咒已过千年,如今就在他手上破了吧,宗昱这样想道。
于公——沿途的割尾岛,吃人沼泽,野火之森,峭壁天堑……哪一关都不亚于生死之劫,此蛇单枪匹马便可杀出重围,实力可见一斑,堪当王者重任。
于私——此蛇虽然心机深沉,手段诡谲,对白妙却并不坏,前几次的轻薄,也不过是为了激怒他借此探他的底,万一他遭遇不测,就让这蛇来代替他照顾她吧。
这样,刹天殿里的新嫁衣,她就还能穿,王后之位,她也照旧能坐。
“你怎么还没死?”弦祀从地上爬起身来,笑容嘲弄,“我还等着你死了,好继承你的王位,还有你的夫人呢。”
他伸出蛇信子,舔去唇边血渍,轻轻啧了一声,“你不死我不是没有机会了吗?”
“答应我一件事。”宗昱无心理会弦祀的嘲讽,正色道。
“什么事?”弦祀一愣,“我凭什么答应你?”
“我死了,你要帮我照顾好兔子。”
弦祀不置可否,半晌,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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