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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李洵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只有五六岁,南诏国进贡的岁贡里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碧玺珠子,父皇把珠子赏给了他。

        那颗珠子是那么好看,贴上去可以看到里面透亮的晶体,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他是那么喜欢那颗珠子,握着它兴奋地往宫外跑。

        虽然是梦中,但他也知道是要去找谁,他要去找娇娇啊。

        他要把心爱的珠子送给她。

        他兴奋地跑啊跑,可是宫道是那么地长,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扑通——

        他栽了个跟头,手上一松,碧玺珠子就顺着宫道滚开了。他爬起来,向珠子追过去,最终珠子停在一双云靴下。

        他蹲下去捡,一只手却先于他捡了起来。

        他抬起头,便看到李述堆着笑看他,手里的珠子璀璨夺目。

        “还给我。”他向李述摊开手。

        李述笑着,摇头。

        “那是我的,你还给我!”李洵冲过去和他厮打。

        斜里却伸出一双手,将他格开。父皇说话的声音低沉又没有温度:“什么你的?都是述儿的。”

        他冷冷地看着母后把李述抱进怀里,他拿着珠子扬长而去。

        然后,父皇也走了。

        长长的宫道上只留下他们的脚印,很快,脚印也被天边不断飘下来的雪覆盖了。

        他坐在雪地里哭得好伤心,没有人管他。

        哭着哭着,他就醒了。

        睁开眼看到帐顶的祥云纹,怔忡了一瞬,有那么片刻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缓了片刻,才想起他在苏州,昨夜新上任的两江提督带来的竹叶醉果然劲儿大,他多年无梦,喝了之后竟然做了一宿的梦。

        揉了揉宿醉的头,李洵拉开帐子下了床,走出房间吃早膳。

        这是他在苏州待得最后一天,吃过早膳就要返京。

        收拾苏胜费了些时日,他待得比预想中的时间要久上几天。

        正在吃饭的时候,秦也走了进来,奉上禁中来的暗谕。

        李洵打开看了眼,眉头微皱:“父皇还真是不心疼孤,年关将至还如此可劲儿使唤。”

        随后把谕令往旁边一扔,满不在乎地喝着碗里的粥。

        “殿下,陛下有何指示?”

        “皇上让我去一趟宸州,看看今年的秋税名目。”

        “殿下去吗?”

        “去啊,怎么不去?”李洵轻蔑一笑:“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有多少诸如苏胜之流的蠹虫。”

        他起身,拿起搭在衣架上的披风,低头自顾自地去系。

        两根小小的带子在他指间一点也不听话,系了半天胡乱团在一起作数。

        心想,以往不知娇娇怎么系的,三两下就打了个好看的结。

        这回出来他没带女使,也不让别的女人近身。

        只要娇娇开心,不碰那些庸脂俗粉倒也没什么。

        他把男女之事看得很淡,到了年纪,皇后说他屋里该有人了,送了几个过来,他挑个看得顺眼的,没觉得此事有何令人沉迷的。

        这回和娇娇闹成这样,他这么久没碰女人,也没觉着有何不可。

        似乎此事也没有特殊意趣。

        早知如此,还不如答应她不碰别人便是。

        他想着回去之后还是要好好将她哄回来。

        “传令下去,启程前往宸州。”李洵边走边说:“对了,让他们先将那两箱子香料送去给傅家姑娘。”

        她喜欢调香,所以刚到苏州,李洵就让人采买了一批顶尖的江南香料。

        她喜欢的东西,他从不吝啬。

        秦也道是。

        李知絮成亲那天,日光很好,韩在骑着高头大马从永安门直入皇宫,到了珠镜殿外等候迎娶公主。

        韩在十分英俊,穿着大红的喜服,沐浴着温暖柔和的日光,眉眼间尽显书生秀气。他在殿前下马,听从礼官的赞礼准备着迎娶公主的仪式。

        李知絮坐在梳妆镜前,镜子映出她娇艳的面容。

        圣上和皇后容貌均十分昳丽,李知絮五官都取二者之长生的,柳叶眉,秋水剪瞳的眸,波光流转间很有风情韵味。

        她端详着镜中头戴凤冠的女子,问傅娇:“娇娇,你方才看到韩在了吗?”

        傅娇手里捏了一支珍珠流苏,她侧过身子将流苏挂在她的凤冠上:“我刚才在龙马道上看到他了。”

        “他今天好看吗?”

        “好看。”

        “他穿的什么衣裳?”

        “红色海马补子官袍,骑的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可威风了。”傅娇端详了下她的妆容,将她的发冠正了正。

        “那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新娘子都美。”似乎知道她想听什么,傅娇顿了顿,补了一句说:“和韩大人极配。”

        李知絮听到她的话,唇角微微一咧,低头笑了下,半晌才嗯了一声,道:“娇娇,你后悔吗?”

        傅娇抬眼,看了她一眼,唇边的笑意稍稍收了些,随后,她低下头没说话。

        温暖的日光映在她脸上,李知絮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地仰视着她,最终绽放出一个笑容,她说:“你肯定会后悔的。”

        傅娇怔愣。

        李知絮笑起来:“你知道我要为了得到韩在我做了什么吗?他骂我是疯子。”

        “娇娇,皇兄比我还要疯,百倍千倍。”

        言及此处,她对这个一起长到大的好友充满了怜悯,劝她说:“我不知道你想作什么,趁着皇兄还没回来,趁早收手吧。”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锣鼓的喧嚣声,宫女欢快地涌了进来,服侍李知絮戴好喜帕,高呼着吉时已到,拥着她上了花轿。

        傅娇作为傧相,也要乘轿前往韩家,陪伴李知絮走完婚仪。

        做傧相累极了,婚礼上有很多繁文缛节,傅娇忙得晕头转向,连饭也没吃好。

        婚仪结束没多久,宴席也散得差不多,韩家请傅娇用过饭再走,她惦记着祖母今日犯了头风,便辞了韩在的母亲,走出府门。

        “姑娘。”玉菱站在一辆马车前,朝傅娇挥了挥手。

        傅娇走过去,讶然问她:“怎么换了辆马车,李伯呢?”

        话音方落,车帘从里掀开,李述探出头,笑着对她说:“结束了?”

        “王爷。”

        “冷不冷?”李述温和地问,随即朝她伸出手:“上车。”

        宫里圣旨已经下了,两人是未婚夫妻,同乘一辆车也不打紧。傅娇提起裙摆,就着他的手爬上马车。

        没想到却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定睛一看,香味是从车厢里烧茶的炉子传出来的。

        “饿了吗?”李述问她。

        还没来得及回答,肚子先咕咕叫了起来。

        傅娇颇不好意思,低声说:“好像有点。”

        “知道婚仪繁文缛节多不胜数,结束之后你会饿,我让朝元给你备了些饭菜。”说着他揭开盖子,将热乎乎的菜摆在茶案上,递了象牙箸给她:“快吃吧。”

        傅娇微微愣了下,没想到李述的心这么细,竟然留意着她没有吃饭。

        道了声谢后,她接过筷子吃了起来,饭菜不知热了多久,吃起来滋味不如现做的,傅娇破天荒没有挑挑拣拣,吃了大部分。

        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李述自然而然地递来一张帕子。傅娇说:“多谢王爷。”

        回过头,看到李述的表情似乎有几分不自在。

        “你和太子殿下也这么客套吗?”

        傅娇打量了他一眼,正在琢磨他是什么意思,便听他道:“我们以后会是夫妻,你不用这么客气。”

        傅娇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好。”

        “殿下今天怎么来了?前两天听说你染了风寒,今天不会来呢。”傅娇捧着茶,吹了一口,说道。

        “早上起来觉得身子爽利了很多,就过来了。”

        才不是,他听说她是李知絮的傧相,所以才来的。

        傅娇目光落在他身上,说:“昨天刚下了雪,这几天吹的是雪风呢,你身子不好别出来,吹了雪风人好得慢。”

        “我又不是纸糊的,怎么会连风都吹不得?”

        傅娇小声解释:“是这风太烈。”

        “除夕宫宴你会进宫吗?”李述问她。

        傅娇往后坐了坐,摇头说:“祖母身体不好,今年除夕宫宴她不去了,她不去我也不去。”

        说完,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早上什么时候起来的?”

        “寅初。”傅娇抱怨道:“婚仪太麻烦,从早忙到晚,我快累死了。”

        李述笑她:“别怕,我以后让礼部一切从简,让他们不许折腾你。”

        傅娇脸都羞红了,睨了他一眼,嗔道:“王爷别笑话我。”

        “好,不笑话你。”虽说不笑,嘴边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散开过,他撤走茶案,将侧里的软枕递给她:“困了就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傅娇吃饱了饭,又真的太困了,靠着软乎乎的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很香,一头乌发如云披散,紫色这般艳俗的颜色,一般只有上了年岁的妇人才穿。乌紫的吉服套在她身上,却衬得她肌肤越发的白,纤长的脖子上垂落了几缕黑色的发,凌乱中透出几分少女特有的狡黠。

        她淡妆时满头的长发仅有一根素玉簪子高高束起,不加修饰,便如古画中走出来的聘婷美人。

        浓妆时艳丽逼人,哪怕是最高明的画手也难以勾勒出她的美丽。

        李述唇间的笑意从见到她那一刻起就没有消散过,此刻静静凝睇着她的睡颜,心中忽然生出许多的怅惘。

        他自小学佛,是以心境平和,早就看开生老病死。

        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但求活一天,便燃烧一日的光与热。

        可傅娇答应嫁给他,打破了他内心的宁静,平和了十几年的心活络起来。

        他好像变得格外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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