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吐真言
谢青双看着宫人从殿门鱼贯而入，将一盆盆的草搬进，分布到宫殿的各个角落。
她刚刚睡醒，还有些懵懵的：“这是？”
“这是管大人吩咐的。”宫人放下手中的陶盆，垂首答道。
谢青双听了这般答案，没有阻止，放任这一个个圆滚滚，看着憨态可掬的陶盆，和瓷瓶之类的精致装饰摆在一处。
风格完全不同，显得有些突兀，但倒是也有几分可爱在的。
宫人们将那陶盆一个个地摆好，待到他们离开以后，管缙才打开侧殿房间的门出来，手中握着一本泛黄的典籍。
他的眼下阴翳淡淡，眼中还带着细微的红血丝。
谢青双看他眉眼间透露出的疲惫，不禁发问：“这是昨晚一夜没睡？”
“你昨夜做什么去了？”她又问管缙。
“我昨夜，通读了关于与这食梦兽相关的古籍，发现这引梦草，可以减弱离魂之象。”
引梦草就是宫人们搬进的一盆盆小草了。
它不似梦草，叫着“草”的名字，却长得像花。引梦草则完全没有花的样子，它长得就是草的模样，甚至看着让她觉得有些许潦草了。
一株小小的草，又黄又绿的，就像是随处可见的野草，缩在一个大大的陶盆中。
“我想到了新的办法，今夜，或许就可以让那食梦兽进入属于我的虚空了。”
管缙看向谢青双，眼神中带着得到答案后的欣喜光芒。
“你还要尝试那办法？”谢青双的语气中却透露出了不赞同。
“被食梦兽吞吃梦境，那可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她回忆那时的情形，“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漫长的黑暗，一点点将人的心理防线击破。”
“管缙，你真的还要去？”她又一次想要确认。
管缙点头道：“放心吧，我有玄术在身，能护好自己。
“我不会轻率地去做没有把握之事，会给自己留好退路的。”他有些怕自己说服不了谢青双，又补充道。
谢青双自知不应该阻止他已经做好的决断，她也不会阻止他。
“只是，有一件事要你同意。”
“我要在边上看着，这样，我才放心。”
“这次，我不会再睡着了。”
又是一夜。
不同于上次的是，管缙这次给她搬了张椅子在床边，让她坐得舒服些。
他又从匣子中取出装着药丸的瓷瓶来。
“这是？”
“是师叔捣鼓的药，很是稀奇古怪。我想着索性平时也是没用的，就放起来了，结果这次就派上用场了。”
他正要解释这药是何种作用，余光却瞥见了谢青双略带好奇的眼神，顿时警觉。
“此药，名为吐真言。”
如管缙所言，这药确实稀奇古怪。吃了这“吐真言”，在睡梦中就会说出自己心中的珍重之人。
当然，管缙也不知道，他究竟会说出什么。
于是他瞒了谢青双，并没有将那功效全部说出来。
“吃了……自然就会梦呓了。”
诡计多端的管缙。
谢青双这样想道，她又不傻，这样的名字，功效岂会如此简单？还有那和平时状态完全不一样的管缙，定是瞒了什么没说的。
但她没有刨根问底，揭穿眼前明显有些心虚的男人。
“嗯，睡吧。”
管缙看着有些紧张，他闭上眼睛，眼睫毛微微颤抖着。
过来好一会儿，他睁开那泛着水光的眼睛：“青双——”
拖长了声音叫她。
“嗯？”
“你在这，我睡不着。”
管缙觉得他闭上眼时，都能感受到谢青双的眼神，虽不是炽热的，但却是那样直白，让他完全冷静不下来。
“好，那我等会儿再来。”
谢青双转身离开了，轻轻带上了他的房门，将外面一切的聒噪隔绝。
“睡着后的模样，会被她看见吧……”
管缙想象着自己睡着后的模样，又开始构想谢青双看了会怎样想。
这般胡思乱想着，亦是渐渐入睡了。
谢青双再次打开房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管缙的睡相很好，端端正正地平躺着，手也规矩地摆在被面上。
那种很久未曾出现的感觉又重新出现了。
谢青双觉得管缙就像是半成的瓷器，身上还留存着几缕未超脱的凡人气息，被摆在窑炉中，烈火灼烧。
脆弱而美丽。
“娘。”她听管缙低声吐出字眼。
又过了很久很久。
“青双……”
谢青双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的脸上在短短几秒内闪过了无数的情绪。
先是震惊，再是微微的喜悦，再是疑惑，最后，是茫然。
但她也只是伸手，将落在他面庞上的一缕头发，轻轻地拂开。
“这次，是成功进入虚空了吧。”
管缙的神思进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漆黑一片，和谢青双梦境中的模样一般无二。
但他没有和这片暗空僵持，亦没有等待。他的指尖，绽放出如上次进入虚空时一般的白色光芒。
一时之间，光芒万丈，似乎要将那食梦兽硬生生逼出来一般。
管缙耐心地等待着，就像抓捕猎物时的猎人。
终于，他隐约地听见了一道声音，那道声音肖似孩童，带着年幼的稚嫩感，天真无邪。
但它时而又颤抖起来，夹杂了尖利的女声，咿咿唔唔，幽怨而痛苦。
食梦兽是没有实体的，唯有妖魂在黑暗中游荡。
这样看来，它似乎是被分成了两个魂魄。
“别挣扎了，进来吧，来看看你心里面的世界。”
它诱惑着于漆黑中默然的男子。
然而，回应它的只有一道冷光，那道冷光一闪而过，而后银色的锁链飞速掠过，不停旋转着，缠绕上了暗色虚空中的一道黑雾。
“抓到你了。”
管缙的声音低沉，在黑夜中游荡着，一圈圈漾开。
黑雾剧烈地颤动着，想要挣脱银色锁链的束缚却无法。
“你……是我小瞧你了。”它不服气道。
“你是如何将缚妖锁带到梦境中的？”
那食梦兽的声音中又充满了不可置信。
管缙心中却了然。
“吞吃了太多梦境，让你如今心性不坚。”
“放心吧，我只会把你送到连明山上。”
连明山上灵气十足，是天灵地宝最满意的扎根之地。在那里生活上一段时间，食梦兽体内的阴暗一面，很快就能够得到净化。
管缙身边并没有容器，他果断将食梦兽的妖魂压在了自己的玄脉之下。
他的玄脉境界极高，是人人艳羡的“十三脉”，人们的筋脉普遍只有十二道，而管缙却是生出了第十三道。
第十三道筋脉，感知万物。
这“十三脉”的其他用途，管缙还未完全发掘，但在压制区区食梦兽的妖魂上，算是绰绰有余了。
他将食梦兽的妖魂安置好以后，没有再多加逗留，划破虚空，便飞身离开了。
管缙醒来时，总觉得谢青双的眼神有些不同，似乎有些隐秘的审视。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问些什么。
“一切都顺利吗？”这一次，是谢青双先发问了。
“顺利的，等过段时日，我会将这食梦兽的妖魂带回连明山上。”他倒是没有忘记，将这未来计划去做的事，与谢青双知会上一声。
“嗯？那妖魂呢？难道是在你的身上？”
管缙点点头，觉得谢青双实在是聪慧，她虽不是玄门中人，每次却都能将答案猜得十之八九。
他抬首，看清了谢青双略显担心的神色。
“无妨的，它妨碍不到我。”
谢青双经历了上次空心鬼之事后，其实一直有些隐隐担忧，害怕管缙会逞能，最后又让自己受伤。
“先顾好自己，凡事，不要硬扛。”她没忍住，还是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谢青双见自己已经说了心里话，也顺带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否则，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她暗想。
“管缙，真的不打算告诉我，这吐真言有何用处吗？”
其实作为司天监的少监，平时总要应对别人的发问，而管缙总是能随口胡诌些高深莫测的东西，把别人忽悠得一愣一愣得。
但当管缙面对谢青双时，却总是撒不了谎的。
“是……会说出心中重要之人的名字……”
管缙觉得，自己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说完了一句话。
谢青双听了这样的回答，面色还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她贴心得很，才不会让管缙难堪。
“在宫中再留几日吧。”她说。
“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了。”
管缙其实有些疑惑，大兴朝人尽皆知，当朝太后的寿辰是在农历十月。那时，朝中的官员尽会送上贺礼，声势浩大。
虽然，这贺礼中究竟包含了几分真心，这全然不得而知。
“你的生辰，不是在冬日吗？如今还只是早夏。”他问道。
谢青双坐在桌边，用手掌托着脸颊，笑得有些无奈：“那并不是我真正的生辰，我真正的生辰，其实就在夏天。”
而且是在早夏，天气还不热，天朗气清，万物茂盛。
她还记得那时是在及笄两年之后，她还迟迟没有嫁人。
谢青双的父亲谢咏逸，为了送她进宫，将她出生的月份改大了数月。
生辰八字全部乱了套，硬生生凑出了一个符合皇室要求的八字出来。
管缙想到他从前算过的八字，难道，并不是谢青双的真正命格？
但他未曾多言，只是留下一道承诺。
“会的，我陪你过生辰。”
谢青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淡淡的欣悦，渐渐笼罩住了她整个人。
“嗯，在送春宴之前，我想去看花灯。”
少女情怀鲜少地在她身上体现，她的这句话中，有艳羡，也有向往。
谢青双小时候就听说，送春宴前几日的花灯是很漂亮的。只可惜，她幼时没能成功地偷偷逃出去看过。
送春宴也是大兴一个重要的节日。
人们会为了纪念春天离开，在家上做上一顿丰盛的菜肴。甚至不止在民间，连皇宫中也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而送春宴之前，街道已经摆上了各色花灯，大多是春日里花朵的形状，杜鹃、杏花、海棠……品目繁多。
今年的生辰，谢青双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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