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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有人想问芳名(二)


  从水泄不通到撂棍棒打不到人需要多久?只一匹黑骑横街撞出的时间。

  繁冗的长街上,以酒家为中心闪电般腾出一个空旷的‘大戏台’。而所有还没摸到北的路人,皆愣愣的望向中央,像是在等着开戏。

  扬州的这方天地,一时静的听得见鸡毛落地声,然而也只有一时,不知哪家摊位上没来及收的板栗,在万众瞩目中微微那么一倾,转瞬轱辘了一地的栗子,如炸开锅般向着人群四散。

  接下来沸腾如下水饺的场面,怎一个惶乱了得?但有人恐慌,也有人‘玩闹’。

  一不过三四岁的孩童,昂首看风筝的角度舔了口糖球,哈哈一声笑了。稚子无知,但当时所有围观的路人,无不被那一声稚笑猛的拨了一下心弦。

  黑骑脱缰后在街道上由着本能狂乱的踢跃,贲张的鬓毛,彪健的蹄肘,无不昭示着那是一匹极烈的马,这般力度踩踏下来,非死即残。

  几个身形骁健的男子刚侥幸躲过,这会,马下一小人乐颠颠的自己迎了上去,还举旗帜般的送上了糖球。

  当时在场的人早已无暇自顾,眼看着惨剧将生,接下来发生的事极快。

  不知哪个路人最先惊呼了一声,就在那一瞬,一抹玄色的衣影飞掠而出,快到他从马蹄下卷起孩童扑至路边,那一声惊呼犹未落。

  只不过,一眨眼间,他再未来及牵住马缰,黑马鼻子哼哼的打着颤,张狂的乱奔着,一路冲散如潮的人群。

  扬州长街的另一头,同一时刻,还热闹依旧。

  刚从寺庙归来的两个姑娘,正在街上悠闲的逛着。眉翎一路流连着扬州的风流富饶,墨玉则更像是赶了一场美食的庙会,誓要从街头吃到巷尾。

  手里五花八门的糕点刚吃完,她一个抬头,草把上竹签穿起的糖葫芦莹润剔透,已经被她看到口水里面去了。

  此时的墨玉还尚不知,她与那孩童馋上的,怕是糖葫芦兄弟。

  “这串酸么?这串呢?…”

  墨玉舔唇,闪着星星眼扫遍了满把的糖葫芦,回答她的皆是无声的摇头外加慈祥的笑容。

  瞟了眼卖糖葫芦的老伯那‘无齿’的微笑,眉翎忍不住笑道:“想吃就拿着吧,你问他也不知道!”

  “那我是要圆的呢?还是要扁的呢?”

  “?!”

  两人昂首看烟花似的,观摩着旋转的糖葫芦,全然未觉拥簇的街道上,人流已在瞬间稀薄。

  在墨玉终于从弱水三千中取了两瓢之后,一个转身,左手一串圆,右手一串扁,一口啃下去,“哎呀!”

  “怎么了,酸呐?”

  眉翎刚收起钱袋,一笑转身,半个糖球从墨玉口中掉下的刹那,前方,街的另一头,人群如避洪水猛兽般,顷刻肃清的街道上,只余着一片嘈杂的尖叫,“不好了,不好了,快躲开啊!”

  糖球落地,上一刻还人声喧哗的街肆,一刹静的听得见它弹跳翻滚的声响,眉翎再抬目时,视线里一匹黑骑,正以怒浪般朝自己呼啸着滚来。

  那一瞬,够不够弹指?更不必说三思后行!

  嚣嚷的街道仿佛顷刻只伶仃了她一落身影,眸中一黑点转瞬放大,当如雪的裙裾凌空蹁跹,眉翎下意识的像无数次林间纵马,轻盈而又熟稔的跃上马背时,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知,这匹癫狂了的马,绝非一般。缰绳策起,一声高亢的嘶鸣猛贯在扬州城飞檐楼阁之上。

  良驹烈马便是这般,不光迅捷似电,更是那四蹄惊风处,旋起的力度之猛,足已催裂马下人的肝胆。而眉翎座下这一只,则更甚之,但见它嗥过处,街两道无一完整的摊架便知,此马,万里无一。

  这叫打小见惯了漠北战马的人,由衷惊叹的同时,心,也不由得一沉,只是来不及分心,黑马前蹄已狂放的张腾,势如海燕顶风翱翔。

  若是一般的马,眼下算是已凶悍到极限了,可黑骑这般陡峭且极富耐力的跃势,俨然还在 ‘半山腰’,这叫并不熟悉它脾性的人一时也有些惊慌,缰绳已收无可收,若此时被甩下,那何止是碎肝裂胆?

  但这些,还不是首当其冲的。

  向来只知骑虎难下,而打小善骑射的人此刻着实有些难言的…

  裙裾翩翩似清风流云想必是极美,只可惜,在这戏台似的繁华中央,有人已离倒挂金钩不远了!

  四仰八叉的摔死和从容优雅摔死,区别就在于话题热度,前者的绝对可以击穿刺史肚上千褶万皱的肥膘。

  没保住江洛雪死后的名声不说,就连江逸,也不知可愿来认尸?

  眉翎恨不得把牙咬碎时,已明显感觉到身子开始下滑,而几乎就在下一刻,那支撑来的力度极稳,且快。

  身子最先被包进宽阔的胸膛,随之贴来的是起伏的呼吸,急促,却不失醇稳,一下绵长过一下,轻轻笼在耳后。

  “云骓!”

  音色清越,且不说能唤出马名,光是能在这般情形下跃上马背的,眉翎没怀疑过来者就是马的主人。

  缰绳收放游刃有余,且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正紧紧的揽住她,以至于四蹄落地瞬间,两人就这么无间隙的依偎着。

  风中依稀起浮的玄色衣纹,映着阳光在眼角蹁跹,而眉翎回首看见男子的第一眼,便在这一时空旷了的扬州长街上,安静的只得他两人一马。

  眸色干净的纯粹,像那雁山的天,好似能叫她一眼回到从前,只是忽然而来的沉默对视,就连乍起的风,也生了丝无可言的暧昧。

  初夏的天气算不上不热,只是这般呼吸相闻,竟觉得灼意烫人。眉翎错开视线欲下马匹时,腰上环着的臂弯已代劳。

  落地,一身玄衣英挺而立,换了个正面位置,一时除了总算消停下来的云骓仍打着哼,沉默,依旧在两人之间蔓延。

  唇同时动了动,却又不约而同禁声,两人俱是礼貌性的聆听状,可当时,惊鸿一面之后,眉翎心早有旁骛,索性一字未说,拉上卡了一半糖球在喉咙的墨玉便走。

  “诶,姑娘不知……”

  不过弹指间,男女大防的礼仪竟已破了七八,是道歉,还是…?男子回过神来不知要说什么,只不自觉的追上几步。

  扬州城清风和煦,柳醉蝶舞,两人擦肩刹那,他微微垂目,看她轻轻抬眸,一双眉目如锦绣,黯淡了百媚千红。

  “我七哥是想问……”

  一道飘忽的音线乱入,两人都不由得一愣。一路赔付过银两赶来的人,手往男子肩上一搭,咧嘴露一排大白牙,“不知姑娘芳名啊?”

  长街之上,两落高挺的身形,一个风华俊逸,一个倜傥风流,并肩而立,竟都是天人之姿。只不过,两人这般一致的伸长了脖子望来,再加上一匹脖子更长的马,看上去着实有些…呆傻?

  眉翎回眸一笑,却是直到离去,始终不曾言语,因为,从她驾上马的那一刻起,便开始担忧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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