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疯狂

“首领要见你。”

        随着这句话，少年肉眼可见的顿在原地，仿佛无法及时处理所收集到的信息那样茫然。

        多正常的反应，广津柳浪心下略微无奈，他不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荒谬和不合时宜。

        一个刚入港/黑的底层新人，要去直接面对组织的首领……这些年来首领愈发听不进去下面人的话，也愈加不容置疑，听不得反对的声音。

        随时间流逝的不只是生命，还有理智。

        从琴酒、伏特加到接线人，再是现在眼前名为‘广津柳浪’老人，他们的语言和行为都指向了这件事。

        港/黑的老首领疯了。

        在‘首领要见你’之后，立夏终于对此有了实感。

        他眨了眨眼睛，几乎驯良得垂目，而将眼前所有人的表情尽数纳入眼底。

        那些人的表现有些麻木，似乎对首领的心血来潮已经适应良好，再不会思考和诧异。

        广津柳浪则站在那里，并没有用额外的言语给新人施加压力，却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接线人有些按耐不住，他偷偷踢了立夏一脚，少年这才恍若如梦初醒般回神。

        “我……会努力的。”立夏慢吞吞的吐字回应。

        异能力是‘落椿’的老者，松下拧起的眉心，气势变得温和。

        他向少年点点头。示意立夏跟上去时的眼神依旧苍老而清明……立夏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你’。

        所谓的‘你’是一个概念，而非特定的谁，可以是今天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你只是你，而非藤丸立夏。

        联想首领的异状……少年跟上一行人的步伐，此刻占位十分微妙。

        接线人没有跟着，因为他会‘死在’今晚的火/拼里。

        黑西装们站在立夏身后，广津柳浪则在最前，少年人夹在中间，不像是加入组织，反倒像是被劫持。

        立夏看着黑西装抬手按上电梯按键，随之结束这段思考，他已经得出答案。

        首领不是要见‘藤丸立夏’，而是要见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新人’。

        “不用紧张。”广津老爷子的适时开口，恰好衔接上了少年的想法，“没有异心就没问题。”

        “人老了就是会想得比较多，你们年轻人多体量。”广津柳浪优雅负手，脊背笔直，单片眼镜下的眼目微垂，带上了英伦式的精雅。

        “请。”他率先走下电梯。

        立夏毫无停顿地跟上去。他意识到这次的提醒，是来自于广津柳浪的‘不忍’。

        但这份不忍并非对于‘新人’，而是对‘老首领’……轻微的，最后的感叹。

        立夏莫名有了种直觉，今天之后，即使港口黑手党内部的首领一位是因谋杀而换代，这个人也不会再动摇了。

        广津柳浪向守卫颔首，在雕花木门上敲击三次，率先进入。

        立夏和身后的黑西装们被守卫拦了下来。

        电梯顶层直达首领所在，这里是属于首领的独立区域……立夏回想着被冲进马桶的资料。

        他从单向透光玻璃的落地窗向外回目，高耸的港/黑本部如在云上。

        ‘这就是人类。’摩拉克斯。

        魔神再次呓语，无形的魔力将人类的少年漆黑缠绕，那双眼睛蓝如午夜梦回，有着致命的清澄感。

        ‘独/裁。’华利弗。

        ‘强迫。’古辛。

        ‘猜忌。’巴尔。

        魔神在低笑里锥刺出隆隆雷鸣，无比刺耳，祂们服帖于少年的颈侧。

        ――‘疯狂。’

        立夏感受到沿着发间滚动而上的触觉，以至于滚烫，呓语骤然狂乱、聒噪……

        “立夏……藤丸立夏！”

        少年在外界的呼唤中惊醒，他抬目，鬓角的冷汗顺着眼尾滑下……是广津柳浪。

        立夏不动声色的微微吸气，以平复有些过快鼓动的心绪。

        “你可以进去了。”比起进去前的那份挺拔感，他似乎又苍老了。

        并非肉/体，而是思维与精神。

        “进去吧，孩子。”

        他在立夏的脊背上推了一把，称呼变得更口语化。

        ‘咔哒’一声，厚重的门扉落上。

        屋子内再次密不透风，宽阔、压抑、气氛沉闷。

        只有微弱而昏黄的灯光。

        立夏首先看见的，并非是想象中模板化的‘年老’、‘疯狂’，不再理智的老首领。

        而是一位笑得温柔，却令人觉得危险的年轻男人……28、29，绝对不超过三十岁。

        只一眼，立夏看穿了他的年龄。

        “晚上好。”男人非常友好得挥了挥手。

        黑色中发，紫色眼瞳……立夏将目光收回。

        ‘想知道这个医生是谁吗？’瓦沙克。

        祂通晓一切未来与过去，掌握所有隐藏和失传的知识。

        “晚上好，医生。”少年微笑着戏弄脑海中不满的魔神，向着‘医生’微微颔首，“听说首领要见我。”

        床铺，垂下的帘布。

        厚重被褥间颤巍巍伸出一只干枯的手臂，隔着垂纱的重影摇曳，手臂的主人向少年招手。

        ――“你过来。”

        嘶哑又苍老的声音，带着命不久矣的疯狂感。

        立夏与那端着试管的医生擦肩而过，向着‘首领’走去。

        少年注意到屋门不知何时又再次打开，广津柳浪背光而立，正看着他、他们。

        少年的眼神没有动摇，只是愈发清正孤直地闪耀着，蓝得湛蓝辽远，如同天空――

        他握住了老首领那只枯槁的手。

        温柔，柔软的笑着。

        “嗯，我来了。”

        室内气氛骤然冷沉，在场的一切人都静默注视、观测，等待事情的走向与结果。

        亦是在等待死亡。自从首领疯了之后，每一天都会死人。

        森鸥外还在笑着，似乎一切都没有脱离他的掌握，又似乎只是这一切都与他这个‘医生’无关。

        广津柳浪流露出一种略显奇异的眼神，那是带着犹豫，想要制止什么的眼神。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救世主啊。’拜蒙。

        ‘你看，人人都为自己而活。’帕尔。

        他们、祂们注视着――

        少年牵引着老人枯瘦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发顶上。

        那日益疯狂的老者突兀得安静了下来，连呼吸都不再破碎，仿佛沉溺在一个温缓的梦境里那样平和。

        现在，他像个普通的老人了。

        藤丸立夏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变，有着相当程度上的认知。中立和善良阵营……也就是广义范围的普通人，会本能得对他警惕、敌视，觉得‘这不是好人’。

        随之而来的，则是传统意义上的‘恶’会将藤丸立夏看做自己人，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直接融入各个黑色地带而不被猜忌的原因。

        ‘首领’睁开眼睛。

        他混浊地凝视着少年，片刻后疯癫癫的笑了，混乱却自持清醒，开始对这人类最后的御主附加信任――

        “你是理想的，为了犯罪而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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