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出狱
许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了一瓶酒，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对面的苏放。
“苏放，我是不是特不是人？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不折手段得来的，我真看不起自己。”
苏放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理解许岩的做法，可是又知道这么做实在是不太地道。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许岩一只手支着下巴，似乎认真地思考着苏放的问题。
“我不能结婚。”
苏放吓了一跳：“许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全龙城的人都知道你要娶江家大小姐，你现在说你不娶了？然后呢？娶那个宋瑶琴吗？”
许岩听到“娶宋瑶琴”这几个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就摇了摇头：“不会，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苏放都快被许岩的逻辑逗笑了。
“那你要干嘛？”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我如果结婚的话，肯定会难受一辈子。可是，我又真的没想过娶瑶琴。没想过。”
说完这些话，许岩就一声不吭地开始喝酒，苏放拦不住，只能由他去了。
最后苏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送回家，到家的时候都四点多了。许岩喝醉了也不闹，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只是眉头皱地紧紧的，喝醉了都一脸愁容。
苏放叹了口气，开门回去了。
来年秋末，龙城女子监狱外。
铁门开了个小缝，然后从门后面走出了一个瘦高的女人。她穿了条蓝色的牛仔裤，上身是件半新不旧的羽绒服。短发，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却有点无神。
瑶琴站在大门外，听见门在自己身后关上了，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只是有点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天地。
两年前她是坐着警车来的，人浑浑噩噩，不知道原来监狱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周围都是玉米地，这个季节，地里光秃秃的，偶尔有没有收拾干净的玉米秸秆，孤零零地立在灰扑扑的地里，寂寥的很。
虽然只是刚刚入冬，天气已经可以用寒冷形容。西北风刮的厉害，瑶琴缩了缩脖子，迈开腿往前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好在门口就那么一条路。之前管教跟她说沿着门口的大路一直走，可以坐到回市区的公交车。
先回市区吧。瑶琴摸了摸身上背着的小包，里面是管教还给自己的东西，有一个钱包，里面有一千多块钱，还有两张□□，所有家当。
“瑶琴！瑶琴！”
埋头往前走的瑶琴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眼睛就红了。是朱丽丽。
朱丽丽比瑶琴先出狱，这会儿正站在路边冲瑶琴使劲儿地挥着手。
瑶琴收拾了一下七零八落的心情，扯着嘴角露出了个笑容。
“丽丽姐。”
“哎！瑶琴，走走走，跟姐回家。”
朱丽丽家在龙城南郊的一个城中村。瑶琴跟着朱丽丽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子，停在了一栋和别的楼挤在一起、只露出一个小门脸的三层楼前。瑶琴抬头打量着眼前这幢畸形的建筑，白色的瓷砖早就被污浊的空气染成了灰黑色，窗户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本色，但还是能看出是铝合金材质的。玻璃倒是擦的还算干净，瑶琴一抬头就看见了三楼的小窗户上挂着的淡绿色的窗帘，她感觉窗户里面的人伸出胳膊就能够到对面那栋楼的窗户。
朱丽丽一只脚已经迈进了玻璃门，看到瑶琴站在门口发呆，轻轻叹了口气。
“瑶琴，到了。这就是姐家，来，进来吧。我让你王大哥做了红烧蹄髈，来，快进来。”
瑶琴收回自己乱飞的思绪，慢慢地把目光从那个小窗户上挪到了朱丽丽身上，顿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朱丽丽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正准备朝朱丽丽笑一下，旁边就冲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朱丽丽家不在主干道上，这巷子里很少有人来，不过还是偶尔会有人经过的。那小伙子脚下蹬地飞快，估计习惯了平日里这里畅通无阻，看到站在路边发呆的瑶琴时已经快要撞到人了。也不知道是着急忘了捏闸还是本来那车子就没闸，他嘴里面大喊着“快让开”就直直地冲瑶琴撞了过来。
瑶琴两年多的时间一直呆在监狱那种严酷的地方，出狱后也只和朱丽丽接触过，这会儿猛然看到不认识的生人，本来就有些迟钝的脑袋更反应不过来了。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小伙儿朝自己撞过来，躲都没躲，只是眼神慌乱，不是害怕疼，而是对忽然要与这个陌生了两年多的世界再次接触的惊恐。
很多刑满释放人员出狱后都会有这样那样的不适应，有的人害怕与人接触，有的人无法适应社会的变化，有的人会觉得所有人都对自己有敌意看不起自己，有的人甚至会在见到穿制服的人时立正站在一边。
瑶琴感觉自己像是从异世界来的怪物，而对面冲过来的那人是比自己还恐怖的怪物，张牙舞爪。
瑶琴没有喊出声，就在那小伙子的惊呼声中坐到地上了，而那个小伙子也和自己的座驾歪在一边，车轱辘还在转着。
瑶琴大张着嘴，吃惊地看着龇牙咧嘴坐在自己对面、和自己隔着一辆自行车的小伙子，脸色苍白。
朱丽丽这时才从门洞里跳了出来，赶着去扶瑶琴，一边冲撞人的小伙子吼道：“你瞎的啊！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儿，你看不见啊！破自行车骑那么快赶着投胎啊你！”
朱丽丽嘴里不停，瞪了那小伙子好几眼，一边手忙脚乱地把瑶琴扶了起来：“瑶琴，你没事儿吧？有没有碰到哪儿？啊？”
瑶琴其实只是吓了一跳，那小伙子在快撞到自己的时候往旁边拐了一下，并没撞到自己身上，只是被车把挂了一下，惯性带倒了。
她抿着嘴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事儿，丽丽姐。没撞着。”
方易安觉得自己一定是扭到脚了，可是对面那铁塔一样的女人还在骂骂咧咧，他忍着疼站了起来，单手把车子也扶了起来。妈的，果然是扭着了。他嘶了一声，皱着眉看着那一胖一瘦两个女人。那个大铁塔看着像是这村里的土著，那瘦子看着弱不禁风的，又低着头，看不清样子。方易安把扭伤的右脚轻轻点在地上，身子靠在自行车上，试图减轻一些自重。
“喂，你没事儿吧？我不是故意的，你站在路中间，看见车也不躲，也不能全怪我啊！你看，我为了躲你，还把脚扭了。”
瑶琴抬起头木然地看了方易安一眼，对朱丽丽说：“丽丽姐，咱们上去吧。我没事儿。”
朱丽丽还想再教训几句方易安，可是看瑶琴脸色很难看，就闭了嘴，瞪了方易安一眼，拉着瑶琴朝里走去。
方易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消失在门洞里的两人的背影，磨了磨牙，低声骂了句娘，一瘸一拐地走了。哼，没教养没礼貌，长得好看还有理了啊？我操。
朱丽丽一家住在三楼，有个十岁的儿子，这会儿刚放学，正帮他爸摆碗筷，见自己妈和一个漂亮姐姐开门进来，连忙收回了快要伸到凤爪上的手，讪讪地笑了：“妈！”
朱丽丽瞪了儿子一眼，指着瑶琴说：“这是你瑶琴阿姨，快，叫人。”
“阿姨好！”
朱丽丽拍了拍儿子的头，对瑶琴说：“瑶琴，这小兔崽子小名儿牛牛，上四年级了，皮的像只猴子。就知道吃！”
王牛牛气鼓鼓地瞪了自己妈一眼：“哼！你才像猴子！你是大猴子才能生出我这小猴子！”
朱丽丽啧了一声，蒲扇似得手朝儿子屁股上扇了过去。王牛牛滑地像只泥鳅，一扭身跑到了桌子后面，吐着舌头朝自己妈做起了鬼脸。朱丽丽还想去追，被瑶琴一把拉住了：“行了，丽丽姐，孩子小时候都这样，我小时候……”
朱丽丽眼中满是笑意，正准备听瑶琴说自己小时候怎么样，瑶琴却忽然闭了嘴，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朱丽丽这才记起来自己从未听瑶琴提起过自己的父母，而且瑶琴在监狱里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来探视过，就连出狱了都没人来接。毕竟是人家的私事，瑶琴不说，她也不好去打听。
这会儿看瑶琴忽然变了脸色，立刻朝自己儿子笑骂道：“兔崽子，别让你老娘我逮到你！哎，瑶琴，你坐，快坐。我准备了艾草水，吃过饭了，你拿艾草水洗个澡，去去晦气！啊！”
瑶琴被朱丽丽按在小沙发上，心里五味杂陈。她并不是不愿意回忆过去，反而，她无数次做梦梦到自己爸妈，给自己做好吃的，可是每次都被爸爸脸上的失望和妈妈的眼泪惊醒。
那年宋爸爸托她姑在北京替她找了一所事务所，她却扭着性子非要跟许岩在一起，被宋爸爸一巴掌扇出了家门。那时候纺织厂已经倒闭了，宋爸爸和宋妈妈倒是都领上了退休金，日子虽然没有原来那么宽裕了，却也不差。如果，自己再听话一些，爸妈现在应该过得很舒心吧。瑶琴眼眶有点发胀，自己还有什么脸去见爸爸和妈妈？
“瑶琴！瑶琴！来来来，洗手吃饭了！你王大哥的手艺可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好，你今天有口福了。”
朱丽丽的大嗓门把瑶琴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揉了揉眼睛，看见了朱丽丽身后的男人。个子不高，脸黑黑的，透着一股憨厚劲儿。
她起身朝那男人点了点了头：“王大哥好。”
“哎，你好你好。瑶琴吧？饿了吧？来来来，咱开饭。”
朱丽丽家的房子是城中村最常见的农民房，格局并不好，客厅和餐厅在一起，摆了一张方桌，这会儿上面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一眼望去，全是肉。红烧蹄髈、酱鸭头、白斩鸡……朱丽丽一个劲儿的给瑶琴夹菜，催促瑶琴赶紧吃，自己却一直盯着瑶琴傻乐。
瑶琴咽下嘴里的肉，笑着说：“丽丽姐，你这么看着我，我都吃不下去了。”
朱丽丽嘿嘿一笑：“你别客气啊，想吃啥吃啥，就跟在自己家一样。里面儿那饭都快把人嘴里淡出鸟来了……”话没说完，朱丽丽就被自己丈夫踢了一脚住了嘴。她有点尴尬地看着瑶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瑶琴心里暖暖的，要是没有朱丽丽这个粗鲁的女人帮着自己，自己估计早死在那个地方了。
她抓着筷子笑了笑：“丽丽姐，没事儿，真没事儿。下午那会儿我就是有点不适应，慢慢就好了。”
朱丽丽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瑶琴啊，咱好不容易出来了，就往前看。之前那些事儿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不想了啊。人，总得活着不是吗？你看，姐这不过的好好的吗？你自己要想开了，知道吗？”
瑶琴点了点头：“我知道，丽丽姐。”
“那你出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朱丽丽一说完就后悔了，立马摆着手解释道：“瑶琴，你别多想，姐不是撵你走啊。我这儿别的没有，就地方大，你愿意住多久住多久啊。”
瑶琴抓着朱丽丽的手：“丽丽姐，谢谢你。我暂时也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我以前是做会计的，不过现在有了案底，肯定没人愿意用我了。你现在撵我，我也没地方去。”
瑶琴难得露出了个调皮的笑容，眼中却满是无奈和迷茫。
朱丽丽心疼地不行，瑶琴这姑娘心善没心眼儿，性子又软，要不也不能被人坑了，蹲了两年多大狱。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帮她。
“瑶琴，你放心住着。工作什么的也不急，有姐一口饭，就不会让你去喝汤，啊！你且放心住着。”
“对对对，瑶琴，你安心住着就行。平日里家里也没人，你还能帮我们俩看看房子。”王大哥露出个憨厚地笑容，笨嘴笨舌地安慰着瑶琴。
牛牛也凑了过来，扒着瑶琴的胳膊：“姐姐，我叫你姐姐吧。我可想有个姐姐了，而且你这么年轻，阿姨我叫不出口。你住下吧住下吧！”
瑶琴扭过头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然后才红着眼睛转过脸来，拍了拍牛牛的头：“好，我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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