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八）
只是不知何时莺娘的湛蓝色的眸子里有些发红，她的右手轻轻搭在慕清送给她的那枚暖黄色的玉镯上用力的抓着，像是拼尽全力的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慕清终于转过了脸颊直视着莺娘绝美的面容，此时的莺娘在月光的照耀下美的像是跌落凡间的仙子，慕清看着她苦涩地扯出一抹微笑，她们之间离得是那样近。
慕清微微的抬起手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触摸到莺娘的脸庞，只不过就在即将碰触到她脸颊的那一刻，慕清的手停了下来，轻轻勾起了莺娘的一缕银发。
“阿莺，我们说好了不是要一起回到长安去吗？”
什么是绝望？慕清觉着她现在的感觉最不为过了吧，那种掉入冰窟却还想要拼命爬上来的感觉，想要被拯救，被帮助的感觉，慕清觉得这是她漫长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记忆最为深刻的瞬间。
……
“对不起。”
沉寂了好久，慕清等来的是一句莺娘的道歉，她明明要的不是这个，只要莺娘和她开口解释，只要她还肯答应和自己一起回到长安去，这些她统统都可以不再计较，她真的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我要你回答的不是这个！”慕清闭上眼在莺娘的面前用颤抖的声音嘶吼出声来，她现在真的好怕，可是他却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对不起。”莺娘又说了一遍，只是这一次在皎洁的月色下
，慕清清晰的瞧着莺娘的额头上开始青筋暴起，无数条凸出的小虫子在她白皙的皮肤下密密麻麻的涌动着像是要从她的皮肤里破壳而出，下一个瞬间，莺娘的嘴边便源源不断地额流出黑色的血来。
“阿莺！”慕清惊慌的叫出声，想要伸手去摸莺娘的脸颊，只是莺娘的身子往后一列便躲开了。
“慕清，你说你母后没有施巫术陷害德宗皇帝，我信你，因为我这样的巫师都是会被下咒的，而突厥族的巫术都是以蛊为引的，就像我现在的这个鬼样子。”莺娘对着慕清温柔的笑了一下，看着震惊中的慕清接着继续轻轻说道：“你说有一天你会回到长安，将曾将受到的屈辱都百倍的奉还回去，慕清，这些我都信你。”
“对不起，虽然现在道歉已经晚了，可我还是要为自己的自私向你道歉。”莺娘看着慕清笑得很温柔，那样子就像当初她们在长安城时候的模样，让慕清在这一刻感到无比的怀念。“这种巫术只要发作几乎就会瞬间暴毙，唯一能活着的方法就是将这些蛊虫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以命换命。”
“那你为什么……”慕清迟疑了一下，从巨大的震惊中稍稍回了些神，只是她的脸上还是写满了惊讶。
莺娘轻轻扯着嘴角看着面前的出尘的少女，她的内心原本一块块欠缺的地方似乎一点点的被慢慢填满，这时她浑身那些布满在皮肤之下的虫影一极快的速度朝着莺娘的腹部涌了过去。
月光下，慕清清楚的看见那些紫黑色的影子如同细小的树枝连到了莺娘腹部的位置，再抬头时慕清便已经明白了什么，她艰难的扯动着嘴角。
“阿莺，你……”
莺娘轻轻的一笑，那如谪仙一般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后悔，她的声音更加的冰清温柔了，“当有了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选择了，只是它的生命坚持不了多久，但足以让我带着你脱离险境。”
“慕清，我这一生爱过的人用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可是之前我从未帮他们做些什么，他们甚至在大好的年华就死去了，现在我爱的人就剩你了，我不能让以前发生在我面前的事一次次的重演。”
“这个孩子难道是那次……”慕清张了张嘴，快要说不出话来。
“即使没有蛊毒我也不会要这个孩子的，慕清，你的命于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你当初就是准备来赴死的吗？”慕清终于听不下去，接近崩溃的问道。
“对不起，慕清，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你的事还昧着良心享受着你的好，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慕清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的泪水疯狂的往外涌，她想站起身子走到莺娘的身边去抱抱她，可是因为胸口剧烈的疼痛她只能匍匐着身子向前爬出一段距离。
莺娘看着慕清伸过来的手，她的眼角滑落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她的脸上扬起了一个悲伤又欣慰的笑容来，接着她便隔着长长的水袖握住了慕清的手。
慕清跪在她的面前，她的视线又一次被泪水模糊，她低声抽泣着如同一只陷入绝境的猫，紧紧地抓住莺娘的手甚至不愿松开分毫。
“别抬头，我怕我会舍不得……”莺娘像是低声在她的耳边泣诉一样，慕清低着脑袋拼命的点着头，“慕清，你一定要活着，平安的回到长安城去……”
莺娘看着面前发抖的慕清，她的心里是说不出的疼痛。
阿娘，女儿很快就要来找你和阿爸了，女儿这一生过得真是太糟糕了，没有像你和阿爸起的名字那样骄傲的活着。
托依汗……现在草原上，再也不会有人记起这个名字了……
莺娘渐渐闭上了自己双眼，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迅速的抽离……片刻，慕清就明显的感觉到水袖下那只纤纤玉手开始快速的变皱，干枯……
只是慕清乖乖的听着莺娘的话，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握着莺娘的那只手，她感受到了手里那飞速逝去的生命，好像是她怎么用力握紧也无法阻止的，慕清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嚎啕大哭了起来。
“阿莺！”
那一声苍凉的呐喊混合着夏夜特有的宁静，在山头轻轻顺着夜风逐渐散开，莺娘的身子终于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无力的砸在草地上发出沉闷声响来，慕清这才微微直起身子看向倒在地上的莺娘。
她的面容还是那么绝美，像是将整座长安城所有的繁华和美好齐集一身，每当莺娘跟在自己身边，慕清就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离开过那里一样，就算是在关外她也每天深信不疑的相信自己会回去。
可是现在看着躺在草地上，那个不会再睁开眼，再也没有了心跳和呼吸的莺娘，慕清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空了一块，变得无比空荡了，对于回到长安她好像也没有当初那么坚信了。
慕清抬起头看了看夜空，黑色的夜里除了一抹冷戚的月亮，就什么都没有了，接着她弯下腰跪在莺娘的身边用颤抖的双手开始一点点的刨着土坑，即使她的指甲里充满了污秽，手指也被石子划破，可也她依旧没有停下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遍一遍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过了许久，慕清终于挖出一个人形那么大的坑，然后她艰难的直起身子将莺娘的尸体一点点的拖进了那个坑里，接着她也躺到了莺娘的身边，她转过头看着莺娘平静而祥和的面容微微扯出一抹微笑。
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着，“阿莺，黄泉路上你孑然一身，在这世上我也尽是独活，不如我陪你着吧。”
夜里静谧的空气轻轻流动着，慕清回过头看了看夜里的月亮，她叹出一口气轻轻闭上了双眼，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周围的声音她好像都听不见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好像在迅速的下坠，如同跌入到深海里，接着她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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