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另一半孤独
压抑着的心情亟待释放,吃过除夕饭后,安纯好决定出府走走。
穿过喜气洋洋的街头巷尾,安纯好心里烦闷难受。勋竹哥哥一家前几日到水方城过年了,霏儿前几日也回了皇宫,按规矩要过了初六才能出宫。欧阳致远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自从上次他说“一定会回来”后,就再也没来过了……为什么如此热闹喧哗的街头,自己觉得如此萧索寂寞呢?
不知不觉,黑幕幕的天已经压了下来,更显沉闷压抑。安纯好就那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一条条陌生的街,恬儿和雅儿难得没有聒噪地跟在后面。
点点灯火闪耀,繁而不密,错落有致,点缀了白雪皑皑。一片片喜庆大红装饰了银装素裹,刺伤了落寞人的眼睛。茫茫一片灯海,哪一盏是为自己而亮?寒风凛冽,像针一样穿透心灵,引得阵阵微疼。本无意那么早回府感受寂寞,多走走散散心,却触景生情,觉得自己越发孤独。安纯好呼吸急促地埋头疾走,再受不了那满目灼人的温暖灯光。
黑夜似墨,比先前又沉了几分。今夜冷得异常,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一家人围坐在暖烘烘的火炉旁,回忆昨昔,憧憬明朝。寒流肆虐,今夜显得格外冷清和萧条。漫天白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飘落,似柳絮,似鹅毛,扬扬洒洒。安纯好紧了紧衣服,瞥了眼身后的丫鬟,心生愧疚,但早遣了马车夫回府,这下只能加快步子走回去了。
一曲洞箫悠悠入耳,其声如淙淙小溪流水叮咚,铮铮琮琮,明是清越之音、心畅之景,却藏着满腔哀伤凄凉。忽而百鸟离去,春残花落,雨声潇潇,清冷悲戚,箫声呜咽,似无奈叹息,似诉不尽悲欢离合。箫声渐默,似有似无,最终归于万籁俱寂。安纯好定定地站在原地,惆怅浸透心田,悲凉渗入骨髓。这吹奏满天寂寥的是谁?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安纯好回神,凄然一笑。温暖屋舍里传不进这哀声,唯有在这空旷的街巷中,有人驻足聆听。孤独与孤独为伴,自己是一半孤独,吹箫者则是另一半孤独。安纯好继续向前走着,心中思绪万千。
埋头走了一段路,忽觉有道目光注视着自己。不解的抬头,对上楚惟愿微微错愕的眸子。楚惟愿,凌远王世子,为何在这全家团圆的夜晚独自在外?瞥见楚惟愿手中的玉箫,暗自惊讶,又心下了然。原来他便是扰乱白雪纷飞的吹箫人!
楚惟愿的错愕只在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仿若无物,抬起步子继续向前走,直至走到安纯好身边仍没有停留之意。
“世子……”安纯好低低地唤了一声。楚惟愿置若未闻,越过了安纯好。
安纯好心中难受得慌,倒不是这世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蓦然发现,原来他不是这茫茫黑夜中的另一半孤独,只有自己才是。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去?”没有预料的声音突兀响起。
安纯好惊讶地转身,发现他依然背对着自己,喃喃道:“我听错了吗?”
楚惟愿缓缓转过身来,声音不起一丝波澜,却收了迫人寒气:“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家?我没有家,那只是安淮侯府……”没有人会等自己回去,没有一盏灯为自己点亮。那不是家,那只是自己住的地方。
这似梦呓般的话语,听在楚惟愿耳中却格外清楚,一时心弦触动,回忆纷飞,竟说不出话来。安纯好嫣然一笑,道:“世子不也没回家吗?夜半吹箫,雅致盎然啊!”
楚惟愿径直走到安纯好身边,轻声道:“跟我走吧。既无家,便不回了。”浓眉下的眼睛在漫天白雪中黑得分明,似冰冷融化,有丝丝暖意萦绕其中。
安纯好竟觉无法抗拒,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和熟悉感浮上心头,不知是因这句话,还是这个人。只得轻轻点头,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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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香居雅间。
檀香缭绕,茶香四溢,房间里温暖如春。
安纯好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悠然道:“这瀑布仙茗入口香浓,味道上乘。但遗憾的是这泡茶这水,虽是清冽泉水,但却不及天然雪水。”楚惟愿没说话。
安纯好含笑道:“世子,听闻你在外游历多年,可否讲讲你每年在外过新年的好玩事儿呢?”异域风俗,别有一番精彩。
“没有什么好玩的。举杯独醉,饮罢飞雪,茫然又一年岁。”楚惟愿轻描淡写。安纯好有些过意不去,自己一时大意竟戳到了他的痛处。游子在外,自然是思乡思亲的。
安纯好莞尔,“今年在京,世子可以过个热闹年了。”
“你很累对不对?”楚惟愿蓦然开口,却不让人觉得唐突,“不想笑就不必勉强自己。”
安纯好默不作声,良久后才答道:“对,很累很累。”
楚惟愿一杯一杯喝着酒,时间就如此流逝。
“世子,我想喝酒,我想醉。”安纯好抬起深深埋下的脑袋,笑容纯粹灿烂。
楚惟愿恍惚之间点头答应了,脑海中掠过一张同样清澈纯净的笑容,心里酸涩,低声道:“醉了不怕会有危险吗?”
安纯好愣了愣,目光坚定道:“我带了丫鬟的。”
楚惟愿心中好笑:丫鬟算什么?真遇上豺狼虎豹,护院都不抵用。眉毛微微一动,随即摊开手,手上竟立着一盏白玉壶。
安纯好奇怪道:“你这酒哪儿来的?”
“偷来的。”一句话脱口而出,熟悉感在心底蔓延,楚惟愿稍有愕然,面上却不声不响,轻托白玉壶,微微倾斜,为安纯好斟了个满杯,“仅此一杯。”
安纯好浅酌一口,扬起流光溢彩的眸子,“好香啊!”
楚惟愿点点头,“这酒叫玉露泉枝,很适合女子喝。但不可多饮,后劲大。”
“世子,你知道吗?”安纯好又扬起一脸灿烂的笑容,“安淮远说,以后任何人都不准伤害我。他还说,这是他欠我和我娘的。”
楚惟愿挑挑眉,她是这样称呼自己的爹的?
“其实他漏了一个人,可能他已经忘了那个人,可能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个人了!”安纯好喝光了杯里的残液,自顾自斟满一杯,笑容越发璀璨,“那个人是我哥哥,同父同母的哥哥。他叫安以漠。”
楚惟愿依旧默默无言。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是我身体里流着和他同样的血液,我知道他的哀苦凄凉。他们都以为哥哥死了,就像以为娘死了那样,但只有我相信,他们没有死,总有一天,他们会再回来找我。”安纯好控制不了得笑出声来,“大家都以为安淮侯府只有一个少爷,其实那是假少爷。真正的少爷,不在府中。”
“几日前侯府的闹剧怕是传得沸沸扬扬了吧!人言可畏,老夫人最重侯府声誉,更重子嗣儿孙,她也已经卧病好几日了。”
“安淮远夜夜晚归,说得冠冕堂皇,商讨国家大事!其实我知道,他在逃避,他就是个懦夫!他受不了良心的谴责!”
“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安淮远废了她的武功,把她扫地出门,安淮远的爱妾竟雇凶杀人!她那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
“你知道我哥哥是怎么丢的吗?他们说,是因为哥哥任性擅自出府,寻找娘亲,后来便一去不回了。我不信这种话,后来我才知道,是安淮远的爱妾把堂堂侯府大少爷扔了出去。他那时,还很小,大概五六岁吧……”
不过一会儿,安纯好已经饮下了好几杯。楚惟愿正欲张口制止,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大地。
嘈杂的欢笑声从窗户传入耳朵。安纯好笑意嫣然绽放,“世子,我最喜欢看烟火了!”
满天缤纷绚烂的烟火和遍地烂漫花开的鞭炮交相辉映,把夜空照耀地如白昼一般,月亮和繁星都黯然失色。安纯好站在落地窗边痴痴地望着,满天流光尽收眼底,“这真是个观赏烟火的好地方啊!”
楚惟愿坐在原处,若有所思。安纯好蓦然回头,“世子,快来啊!要不一会儿就没了!”
一束束光彩夺目的烟花盛开在安纯好身后,却比不上她的笑颜流光溢彩。片片雪花飘落,有恃无恐地停驻于她的肩头、发髻,与雪狸绒毛外袄配合,衬得她肌肤雪白,饮酒后的红晕更加增添妩媚。回转俏颜,淡妆清丽,琉璃眸子开阖间勾人心魄,恍若倾国倾城,似是飘然如仙。楚惟愿一时愣神,情不自禁地离了位子,走到安纯好身旁。
“世子,你为什么盯着我看,不看烟火啊?”安纯好嗔怪道,小女儿娇态尽显。楚惟愿回神,移了视线。
过了一会儿,大地恢复了宁静,偶有小孩嬉笑打闹声。两人回到位子,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烟火?”楚惟愿率先打破沉默。
“就如昙花一现、流星一瞬,尽管烟花短暂,转瞬即逝,但它绽放美丽,璀璨夺目,我很羡慕它。但我不愿做它,我宁愿平平淡淡、粗茶淡饭一辈子,也不愿轰轰烈烈、短暂生命。我喜欢生命,岁月悠长,我有值得守候和等待的人,不必为了一时绚烂而舍弃一切。”安纯好晃晃有些昏沉的脑袋,继续道:“我小时候就喜欢了,本来是觉着好看,但不知为何,每次都有种心酸的感觉。况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幽禁在恬雅阁中,过年也不曾和家人一起享用团圆饭,只能呆在房里看一会儿烟火,感受过年的气氛。”
楚惟愿眉间掠过一丝怜惜,“你可能醉了。”
“是吗?我醉了吗?”安纯好茫然道,“我怎么不知道?”
安纯好只觉脑子晕眩,意识不清,口中喃喃道:“其实还有……还有一件事,我不敢告诉世子……鹰眼……鹰眼受伤……”终于不胜酒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楚惟愿轻轻伸出手指,点了点安纯好雪白的鼻梁,“每天鹰眼都会回我这里来,我岂会不知它受过伤?”蜷缩的手指舒展开来,大掌抚摸着眼前晕红的脸颊,双眼迷蒙,“你会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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