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后怕
此刻榻上熟睡的孩童眉眼与他颇有几分相像。
楚景玄看着这张稚嫩脸孔,愣怔之间,一颗心无可抑制软下去。
瑶瑶在这里。
这个与他眉眼相像的孩子能是谁的?
只能是他们的孩子了。
回过神后,一种含着怅然与激动的情绪在楚景玄心底激荡。
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却又莫名难过。
一刻间,楚景玄记起三年前冷宫走水那天夜里,他稀里糊涂做过的美梦。
唯有那天夜里的记忆至今仍旧有些含含糊糊。
但倘若他隐约记得的那些并非梦境,倘若当时瑶瑶来看过他,哄过他喝药,也被他紧拥在怀……
只消那些全都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眼前种种便有了解释。
楚景玄静静凝视这个叫“昭儿”的孩子。
一想到这是他和虞瑶的孩子,想到这个孩子会叫娘亲也会叫爹爹,他便舍不得移开眼。
然廊下有脚步声响起。
收起夜明珠,将帐幔放下,楚景玄如进来时那样又从窗户敏捷一跃而出。
隐在暗处待这座院子重新归于沉寂,他暂收敛心思,回去客栈。
而他甫一回到客栈,便将常禄喊至跟前问话。
冷宫走水那夜,虞瑶有没有去过宣执殿,旁人或不清楚,作为近侍的常禄却必然十分清楚。
当常禄跪伏在地请罪,楚景玄已明白自己被隐瞒至今。
“常禄,朕当真是小看你了!”
他太过着恼,又觉得荒谬,怒指常禄,“这么大的事你竟瞒着朕这么多年!朕看你是活腻了!”
光想一想虞瑶独自承受怀孕生产的辛苦,楚景玄便难受得厉害。
女子生产由来不易,他的母妃当年艰难产下他,血崩而亡,他甚至没有机会见上母妃一面。
瑶瑶怀孕生产,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若早些晓得那一夜的事情,他自能觉察出其中的异样,怎么可能会放任她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多年的时间?
楚景玄深想几分又是后怕。
在宫里,有最好的御医和稳婆,在这座小县城,能有什么?
她受过伤、中过毒,身体本便比常人虚弱些。
一旦有个三长两短……
楚景玄怒气难消。
恨不得立刻将常禄打入慎刑司去拷问,偏偏他们在灵河县。
常禄觉出楚景玄出去之后定撞破过什么。
否则,不至于忽然间觉察出三年之前那天夜里的异样。
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白日瞧见娘娘抱着个孩子时想过的那种情况。
只怕,娘娘当真和陛下有个孩子呢。
“奴才死罪难逃,不敢求饶。”常禄脑海中诸般念头飞快转动着,他埋首跪伏在地,一磕头道,“唯望陛下让奴才临死之前道上一声喜,祝贺陛下喜得龙嗣。”
楚景玄呵笑。
常禄却知自己小命保住了,对于这些年的隐瞒,不画蛇添足去辩解。
楚景玄觑得他两眼,沉着脸至窗边,遥望虞瑶那座院子的方向。
常禄跟着略调转个方向,仍面朝他跪着。
“朕想接他们母子回宫。”
跪伏于地的常禄听见楚景玄的声音朝他头顶飘过来,“不能让他们继续在外面吃苦受罪。”
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把人接回去,无疑像是强抢了。
也是下下策。
母子……
那娘娘乃是生下了大皇子。
知楚景玄乃关心则乱,常禄斟酌着委婉规劝:“娘娘而今失忆,或以为自己本该过这样的生活,不以为苦。”
“娘娘既为陛下诞下大皇子,可见是惦记与陛下的夫妻情分。”
“奴才听闻,普通老百姓之间有夫妻吵架的时候,若妻子赌气跑回娘家,往往是靠哄把人给哄回去的。”
楚景玄侧眸:“哄回去?”
“是。”常禄低着头答,“据说寻常夫妻大多如此。”
楚景玄回想虞瑶方才哄昭儿入睡时的语声温柔,以及昨日寺庙偶遇,她对待他的态度。看起来,她的确很满意在这小县城的生活……
“她当真不认得朕?”
想起那个眉眼与他相像、属于他们的孩子,楚景玄语气低落,“那个孩子分明像极了朕,她看见朕的时候当真什么想法也没有吗?”
未免皇帝钻牛角尖,常禄又劝:“兴许娘娘在和陛下赌气呢?”
“陛下尚未与娘娘正经见面也未说得几句话,才不大明白娘娘的想法。”
赌气的说辞,楚景玄没信。
但常禄后面的话提醒他,他和虞瑶昨日单单那么一个照面,论起来确实谈不上正儿八经的重逢。
他们如今有孩子。
他作为孩子的亲生父亲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把瑶瑶哄回来……
楚景玄正思忖着究竟该怎么哄,客栈外响起暗卫的声音,是自成州又有新的密函送到。
成州那边,因须得讲究时机和策略,围剿山匪之事已刻不容缓。
此前他传令要亲去成州,诸事本便有些紧迫,今日忽在灵河县多停留一日,时间愈发紧张。
但,他得去成州才行。
“你留下。”
看过成州来的密函,楚景玄很快做出决断,“朕会留下两个暗卫,务必保护好皇后。”
“不要惊扰她也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顺便将如今时常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一一摸查清楚。”
这便是将功折罪的意思了。
常禄当即叩首:“奴才谢陛下隆恩,定不负陛下信任将事情办得妥当。”
楚景玄又遥看一眼虞瑶那座院子的方向。
他离开窗边,交待过些事宜,继而连夜离开灵河县,出发去往成州。
……
成州的初夏雨水繁多。
一个雨夜,山林之中夜色愈发浓稠,雨持续不休淅淅沥沥下着,呼啸而过的山风带出阵阵凉意。
朝廷的军队已将这座山团团围住,封堵所有可以进出此山的路。
一场厮杀历经一天一夜至翌日天光大亮才休。
盘踞在山林深处、被朝廷军队攻破的一座悍匪山寨,到得此时,早已遍地横尸,血流成河。
空气里弥散着浓浓的血腥气味。
披甲戴盔的楚景玄手中执着一柄染血长剑,面色肃杀冷然。
他朝山寨中一处屋舍走去。
有士兵正守在门外,见楚景玄过来当即行礼,复在他的示意下打开房门。
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坐在房中唯一的那张木桌旁。
此刻的她双目空洞,眼神涣散。
哪怕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也似反应迟钝,过得许久才转过脸。
楚景玄从前对虞瑶这个妹妹不甚关心,对虞敏的印象也停留在数年之前。
眼前的人若不仔细分辨,甚至有些与记忆里那个虞敏联系不起来,细细看却也能瞧出她和虞瑶眉眼两分相似。
在门口时已收剑入鞘的楚景玄缓步走上前,沉声喊呆坐在木桌旁的小娘子一声:“虞敏。”
面容清臞、身形单薄的小娘子听见这个名字时,搭在膝上的手颤抖了下。
抬眼望向眼前的人,虞敏瞳孔微缩。
她霍然起身,似乎想要行礼,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无碍。”
楚景玄出声道,“这座山的山匪今日已被剿灭,你现下平安无事。”
虞敏仿佛找回一丝理智,没头没脑问:“那个人呢?”
楚景玄问她:“什么人?”
“那个头目……”
虞敏声音颤抖,一双眸子反而浮现出坚定之色,“他死了吗?”
楚景玄侧眸看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祁寒川。
祁寒川回:“山寨头目已活捉。”
今年二十岁的祁寒川是楚景玄前两年从御林军中选拔出的一名小将。
楚景玄提拔他为越骑校尉,有意历练,这两年便将多地剿匪事宜交由他来处理,成州也是其一。
在成州发现虞敏踪迹的也是祁寒川。
当初虞敏不见,楚景玄派御林军出去搜寻她下落,祁寒川在被派出去的御林军之列,曾见过虞敏的画像。
“我要见他。”
虞敏一瞬不瞬看着祁寒川,低声说道,“我想见他。”
楚景玄稍微沉吟了下,令祁寒川去押人过来。
不多时,那名年轻的山寨首领被士兵五花大绑押到虞敏的面前。
他没有被蒙眼堵嘴,一见到虞敏,眸光微闪,面上莫名显出两分不可置信:“敏敏,这些年,是我待你不够好吗?我何曾亏待过你,你为何要背叛我?!”
虞敏身体颤一颤,眼底闪过似恶心似厌恶的神色:“谁稀罕!”
“不得不委身于你的每一天都让我度日如年,若不是知道姐姐会挂心我,我恨不得一死了之。”
“这些年,每个日日夜夜,我最想做的事便是要你的命!”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虞敏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呼吸略微急促,胸膛起伏,面上惨惨淡淡。
余光瞥见祁寒川腰间那柄长剑,她咬牙上前,将长剑抽出,便一剑捅在那山匪头目的心口。
鲜血沾染了剑身。
虞敏眼眶泛红,没有收回手,而是抽出长剑又一剑捅过去。
被抢走长剑的祁寒川眉心微拢。
他肃然望向一旁的楚景玄,向他请示,却见楚景玄眉目森然盯住虞敏手中的剑,眸光晦暗不明。
未得到拦下虞敏的命令,祁寒川当下站在原地没有动。
便看着虞敏发泄般拼尽全身力气,一剑又一剑捅在那山匪头目身上。
“虞二小姐。”
直到那山匪头目倒下,祁寒川上前探过他脉搏,抬眸对虞敏道,“此人已经断气了。”
一句话让游走在失控边缘的虞敏略寻回理智。
被握在她手中的长剑“哐当”落地,她也浑身瘫软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随后开始干呕。
楚景玄始终神色冷峻。
过得许久,他转身往外走去,吩咐找两名娘子来扶着虞敏下山。
一行人下山后,楚景玄令祁寒川亲自护送虞敏去阙州,把人送到阙州城瑞王府交由瑞王妃照顾。
祁寒川垂首抱拳领命。
“若她向你问起皇后的事,无须多提。”
楚景玄眉眼沉沉,“待她到得瑞王府以后,瑞王妃自会告诉她所有的事。”
“末将遵旨。”
祁寒川又一次应下楚景玄的话。
除去虞敏身份特殊之外,其他一应的事情该怎么安排自有章程。
是以,安排好虞敏的这些事情,楚景玄先行离开成州。
……
阙州,灵河县。
被楚景玄命暗卫抓去寺庙问过一通话后,流萤心里终归有几分忐忑不安。
她很担心这位皇帝陛下变卦,做出伤害自家小姐的事。
即便三年过去,流萤依旧清楚记得当初在沈碧珠的筹谋与帮助下,她和虞瑶从冷宫逃出来。
那种惊险与刺激也很难叫人忘记。
从宫里逃出来以后,她们一起来到阙州,来到灵河县。
而在楚景玄面前说过的那些话没有半句作假。
仅有一桩事情……
那时告诉皇帝说,宁宁是在她们来灵河县的路上收养的,此事千真万确。
但,在收养宁宁后没多久,她家小姐也被大夫诊断出有了身孕。
即便从宫里假死出逃,她家小姐担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要牵累无辜,决心此生不再嫁人,自也没有想过要有孩子。是以觉得有缘分,便将襁褓之中的宁宁收养。
有孕的消息来得突然。
流萤也记得,虞瑶挣扎许久,没忍心喝下那碗堕胎药。
这几年间在灵河县的生活太过平顺安宁。
顺遂得流萤快要忘记从前在宫里的生活是何种模样,而当皇帝驾临这座小县城,她悚然发觉这平静如何脆弱。
犹记得虞瑶在服下断情散时道自己自私。
可是在流萤看来,若那样能让自家小姐往后快乐一些,她打心眼里支持。
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痛,忘记之后,起码不会时时回想起来。
而她后来也在虞瑶脸上看见久违的温柔笑意。
但皇帝出现在灵河县,流萤不知眼下这种平和的日子究竟还能持续多久。
帝王心思难以揣测,她也实在很难不整日悬着一颗心。
那一日过去有小半个月了。
尽管再未在灵河县见到过皇帝,流萤依旧不敢懈怠,怕有暗卫潜伏,也不敢往瑞王府送信。
这般实在折磨人。
尤其今日出门去买菜时,她被常禄公公拦下,要求她配合。
之后便告诉她一些话让她牢记。
不知皇帝要做什么……想起这些,立在柜台后的流萤暗暗叹一口气。
“最近怎么总心不在焉?”
虞瑶的声音蓦地响起,拉回流萤神游的思绪。
流萤回过神,勉强一笑:“小姐多虑了,没有的事。”
“你说没有我便信你。”虞瑶莞尔,“今日酒楼便早一些关门……”
话未说罢,酒楼门口忽而传来一声闷响。
虞瑶和流萤下意识齐齐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浑身是伤倒在地上,似乎失去意识。
流萤辨认出是楚景玄,身体抖了抖。
虞瑶偏头去看她。
流萤状若惊吓,探着脑袋:“这个人怎么伤得这么重,看着有些吓人。”
虞瑶又看倒在地上的人,垂下眼,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狗子,你好心机。
小可爱们对女鹅多一点信心吧,不管失忆没失忆,都不会恋爱脑的。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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