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日薄西山，余晖拨开聚拢的云片倾泻而下，被密林尽数吞没。林中延伸出一条平坦大道，一驾马车从远处奔来。
马车里面，正是姜盛漪和程心慈。
春猎那天，程心慈见姜盛漪找回了小时候的那颗玉珠又给她串了绳戴在手腕上。姜盛漪是早产儿，自幼身体不好，所以姜望夫妇特意上灵安寺求了开光的玉珠，以保平安。后来玉珠不见，程心慈担心了很久，直到灵安寺的住持开解了她才放下心。
现在玉珠重新寻回，程心慈忙不迭地带姜盛漪去灵安寺还愿，在灵安寺用过膳食才返程。
马车驶入城内，一路前往姜府。
“这回可莫要再弄丢了。”程心慈细细叮咛。
姜盛漪摩挲着独独一个的珠子，浅笑了一声道：“不会再丢了。”
正当二人说起其他事时，马车骤然停下。
姜盛漪忙扶住前倾的程心慈，隔着车帘问道：“发生何事了？”
“前边聚集了一群人，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坐在外边的流萤道。
眼看天色就要黑了，姜盛漪蹙眉，掀开车帘一角往人声鼎沸处看去，恰好人群留了缝隙，姜盛漪看到狼狈地倒在地上的少女愣住。
崔皎？
怎么可能，崔皎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姜盛漪不可置信地定睛一看，虽然那个女孩衣着狼狈、面染尘土，但眉眼的确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姜盛漪她就是崔皎。
姜盛漪无意识地捏紧车帘。
“盈盈，怎么了？”一边的程心慈见姜盛漪久久没有回神，问道。
姜盛漪意乱心慌，闻言只摇了摇头。上一世崔皎进入靖安侯府是两年后的事了，怎么这回这么早就来了京城？
“自是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崔皎是别人安插在侯府的探子，我只是将她送回了她主子那。”
谢煜说的话猛然在姜盛漪耳边想起，也就是说崔皎这么早来是被别人带走了，那个人是谁？
“夫人，姑娘，前面好像是沈家的公子在为难一个小姑娘。”马车停下后程心慈身边的李嬷嬷就跑去跟围着的人打探消息，声音带了几分怜悯，“那个小姑娘看着才不过十一、二岁。”
什么？
莫非又是沈熔？
姜盛漪心中一阵恶心，崔皎现在的年纪不过和姜盛蕊一般大，沈熔怎么敢做这种事。
“娘。”姜盛漪转头望向程心慈，嗓音恳切，“不如让去把那个孩子带过来吧，毕竟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让世伯家落了口舌。”
程心慈听了流萤的话后脸色也黑了下来，她沉思半晌，点头同意了姜盛漪的提议，递了姜家的牌子给李嬷嬷，吩咐道：“去将那个孩子带来。”
李嬷嬷接过木牌，往人群里挤过去。那些看热闹的人虽不耐烦，但一看李嬷嬷的衣着也就只抱怨几句。
这边的沈熔一脸不耐，方才他正好好地走着，这小乞丐突然冲了出来倒在他身上，哪怕他躲得快也让衣服上留下了脏印。沈熔脸色阴沉，这料子除了沈熙锦那臭丫头之外只有他小娘得了一块，却被这乞丐给毁了。
今天他才被沈呈华批评了一顿，心情正差，倒刚好被这乞丐给撞上。沈熔狞笑了一下。招招手，冲小厮道了句：“给爷打！”
身后的那个小厮早已习惯，直接走上前高高扬起拳头。
“且慢！”
拳头不待落下，小厮就听见了一个声音，他下意识看过去，不想却是个老嬷嬷。
“劳烦让老身进去一下。”
李嬷嬷伸手挡开旁边的人，走到最中央处递出木牌，对沈熔不卑不亢地行了礼道：“公子，请问这小姑娘做了何事令您如此怒不可遏？”
沈熔虽然被他小娘宠得骄纵好色，但也不是个蠢物。这老嬷嬷他跟着见过几回，是姜夫人身边的人。看见木牌后，沈熔唤回小厮，躬身笑了下：“这小姑娘弄脏了我的衣裳，嬷嬷你瞧这几个印在上边儿，我这衣服算是毁了。”
说到这沈熔又瞥眼瞧了下地上蜷缩的乞丐，正巧看见她小心翼翼地睁眼，居然生得还不错。沈熔惊异，转瞬撇撇嘴，生得再好也是个肮脏的乞丐。
李嬷嬷顺着沈熔的话看向他的衣服，心中了然。这沈熔虽然是沈家庶子，但沈家这一辈嫡出无子，加之沈熔生母受宠，不知怎的竟然将他养出这么个性子，而且这沈熔还敢打上她们家大姑娘的主意。
尽管心里十分瞧不上沈熔，但李嬷嬷面上不显，笑着道：“这衣裳料子奴婢回头禀告夫人，再给公子一件便是。这小姑娘我们家夫人瞧着面善得很，所以想请公子卖个面儿。”
沈熔挤出一个笑容：“嬷嬷言重，那我就先走了。”说完，沈熔一甩袖，气冲冲离开。
李嬷嬷见他走了也没再拦着，笑着驱散了周围看热闹的人，随后便走到还倒在地上的崔皎身边，和蔼道：“小姑娘，先起来吧，我带你去见我们家夫人。”
一直抱着头蜷成一团的崔皎怯生生抬起头，一言不发。
李嬷嬷叹口气，心中焦急，这天都要黑了，总不能让主子一直等下去。于是李嬷嬷一把抱起崔皎往马车走去，来不及想她这重量全然不像十多岁的孩子。
姜盛漪急切地想问崔皎，但此时显然不是好的时机。
“嬷嬷，那帕子给她擦擦吧。”姜盛漪递了自己的手帕给李嬷嬷。
李嬷嬷恭敬地接过手帕。
察觉到程心慈的视线，姜盛漪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托词：“我见这小孩同小妹一般大，有些心疼。”
这世界上总有许多可怜人，程心慈听了眼中也不觉浮现出怜悯，她浅叹一声道：“既如此，那这小孩先放你院子去吧，明天早上再带来，我想个法子安置她。”
姜盛漪放下心，心里想着事回到自己的院子，吩咐流萤先带崔皎下去整理清洗。
独自用完晚膳后，流萤领着崔皎进来。
姜盛漪漱口后擦净双手，拉过缩着双肩的崔皎坐在自己身侧，道：“流萤，你先下去，把门关上吧。”
“是。”
待屋中的人都撤下后，姜盛漪抚摸着崔皎的头发，不觉心疼起来，又有些愧疚。上一世崔皎帮了她那么多，可她重生后竟然忘记了去寻一寻她的踪迹。
崔皎骨架小，还很瘦弱。姜盛漪感觉到她瑟瑟发抖，似乎十分害怕，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说话，而这个时候的崔皎比上一世姜盛漪认识的崔皎还要胆小。
“别怕，你叫什么？”姜盛漪收手，柔声道。
崔皎埋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崔、崔皎。”
“饿了吗？”
“不饿，刚刚那个姐姐给了我吃的。”崔皎摇头，或许是没感受到恶意，她说的话长了些。
姜盛漪颔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崔皎的接触太少了。想了一会儿，姜盛漪决定直奔主题：“阿皎，我能问问你缘何来到京城吗？”
崔皎抬眼望了姜盛漪一眼又低下头，将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包括今天下午为何会撞上沈熔。
崔皎的来历姜盛漪上一世就大致了解，而到了现在才亲耳听见。崔皎家中只余了她一人，又遭旱灾，只得随着同村的一个长辈上了京城。只是同村长辈有亲戚投奔，不愿带她。崔皎年幼却识趣，主动离开了。
到了京城将近半个月，崔皎年纪小又瘦弱，根本没有地方愿意让她做工。这几日崔皎日日宿在街巷，偶尔才有好心人施舍些食物。
今天下午崔皎拿着别人给的铜板买了两个馒头，被京城中其他的乞丐盯上了，抢了她的食物还狠狠打了她一顿，她被推了一个趔趄，不慎弄脏了沈熔的衣裳。
姜盛漪越听心中愈发不忍，她拉起崔皎的手臂，卷起衣服，果不其然看见瘦骨嶙嶙的小臂上布满青紫的伤痕。
姜盛漪放下手臂，生怕捏疼了崔皎。她一言不发地从柜中拿出常备的药膏，坐回原处小心替崔皎抹上。
“我有个同你一般大的妹妹，你就叫我一声姐姐便是。”姜盛漪一边上药一边道。
垂着头的姜盛漪并没有看见崔皎抿着唇，充满胆怯和濡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才细声道：“姐姐……我以前见过你……”
姜盛漪动作一顿，抬眸轻巧地看了眼笑道：“何时？”
“浦阳城。”崔皎的另一只手绞着衣角，眼皮半垂着。
姜盛漪复捧起崔皎垂在身侧的手上药，对崔皎问一句说一句的性子十分耐心，她轻哄：“怎么遇上的。”
“姐姐，在派粥。”崔皎声音磕磕绊绊，“也带着手绳。”
姜盛漪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浦阳是她七岁时去的。外祖家常常布粥派发给穷苦人家，姜盛漪有时也去帮忙，只是来领粥饭的人太多，她不可能一一记住。
那时来领粥的崔皎，恐怕才不过五岁吧。
终于，崔皎身上的伤都已经抹了药。
“谢谢姐姐。”崔皎乖巧地道，上了药后，崔皎对姜盛漪已经亲近了不少。
“不必。”姜盛漪摸了摸她的头，将崔皎交给流萤，“你今日先跟流萤下去休息，明早再来找我，好吗？”
崔皎点点头，默默地跟着流萤离开。
二人离开后不久，一阵眩晕感蓦然袭上姜盛漪脑海。姜盛漪按住桌角站定，她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心中有了猜测。
今晚的梦可能又昭示了某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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