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潜龙睡十冬,睁眼便腾空 修
微弱的灯芯跳动着,微弱的灯光只能勉强驱散屋子里的黑暗。
于青和燕天云相对而坐,燕天云看着于青红红的眼圈,不停地安慰道:“娘,你不用如此想太多,家里没有人会排挤你的。”
于青眼圈红红,抓着燕天云的手贴在额头,带着些微的哭腔道:“是娘不好,是娘没用,从我嫁进燕家的时候,他们便已开始冷落我了。”
燕天云沉默。
“我只是你爹迫于媒约而娶的三房,是家族攀上燕家的牺牲品,你爹迫于无奈才迎娶了我,相敬如宾?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幸许是这个话题太沉重,燕天云一直沉默。
“我只是遇事多想几分,便被冷落,便被说成是城府深,王雨洁她性子温婉,才受燕家里那些老头子喜欢,我算什么?”
“娘,”燕天云开口,声音沙哑,“也许这只是你的错觉而已,今天大过年的,不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于青摇了摇头,颤声道:“是不是错觉你自己清楚,你这些年来遭受的忽视还少吗。”
燕天云身躯猛地一震,双拳骤然紧握,眼角微微抽搐,这个藏在他心里很多年的刺,终究还是被鲜血淋淋地揭开了。
他燕天云是燕家的三子,但却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人,从小便是如此。
即使在大哥那颓废的十年里,也是如此,人们更喜欢去侮辱谩骂那不成器的大哥,去赞扬勤奋扎实的燕天谷,去仰慕燕紫霞,去逗弄燕赤煌,却没有几个人会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燕天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甚至拥有了不俗的成就,但是依旧没有人重点关注他。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燕家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也许某一日直到他死在战场上,看着墓碑上他的名字,才会记起他这个燕家三子。
爷爷和爹爹对他不苟言笑,只有毫无感情的军令,而对同样在军中的燕天谷,才有长辈对待晚辈的慈祥。
这是为什么?这是凭什么?
燕天云紧握的拳头上崩出青筋,声音里仿佛拧着一股已经扭曲了太久的麻绳,“娘,没有人能忽视我们娘俩,总有一天他们的眼里只会剩下我。”
他已经为这个目标准备了很多年,成为黑煞重骑的大统领,是他的第一步。
燕天云的目标,是家主之位。
如果只有坐上那个位置,别人才能看得见自己。
那么,那个位置,我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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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蒙蒙亮了,枯树上汇集的积雪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在日光下缓缓消融,东南虽然天气温暖适宜,但每年过年之时基本上都会下一两场小雪。
燕府中大部分人还处在睡眠中,燕紫霞牵着马出了燕府大门,背上背着行囊,准备一大早就出发回明阳国子监。
刚刚走出燕府,便发现燕天明倚在道旁的一株枯树下,微微泛着疲劳血丝的眼睛注视着她,燕天明浑身狼狈,白衫上到处是灰痕。
正当燕紫霞愣神时,燕天明开口道:“紫霞,你这么早就要走了吗,为何不多呆几天,一家人好好团聚一下。”
燕紫霞撩开遮住眼睛的长发,笑道:“不了,国子监那边还有很多事情呢。”
“唉,每年你只匆匆回家一趟,只待上一晚就走了,真的有那么忙吗,连和家人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四年了,我只见过你四面,说过的话才寥寥几句,我们兄弟都很挂念着你啊。”
燕紫霞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轻声道:“我知道。”
“你还是要走?”
燕紫霞缓缓点了点头,看着一脸失望的燕天明,美目中流过一丝抱歉和一丝隐藏的极深的不为人知的意味,翻身上马,催马前行,在经过燕天明身边时,轻声道:“对不起了,大哥,我要走了,听闻你要一个人走江湖,你……你一定要小心啊。”
燕紫霞最后回头深深地望了燕天明一眼,一抖缰绳,催马疾行,毫不留恋。
燕天明望着那扬尘远去的一人一马,叹了一口气,翻开爷爷留下的那部兵书,抚摸着上面女子娟秀笔迹的部分,喃喃道:“好像我是最后一个明白燕家责任的人。”
枯枝上的积雪慢慢消融,东南的冬天很短,再过一个月,这些枯树就又会冒出嫩绿的新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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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的冬天并不十分彻骨寒冷,而且又很短暂,枯树慢慢长出新芽,淮水水位慢慢回升,林间又有了活跃觅食的小动物,每天清晨树林中都会有鸟儿叽叽喳喳地歌唱,冬天迅速地离去,春天悄悄地来了。
冬去春来,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燕天明站在淮水岸边,身旁是与他一同望向淮水的燕阳天。
燕阳天头发已然变成雪白,身子也佝偻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变得深邃了。
过了一个月,燕天明的身形又拔高了一点点,即使穿着宽大的白衫,也能隐隐约约看出衣服下面的健壮身躯,腰间的惊雀静静地躺在鞘中,一如燕天明全身气质一样的沉静。燕天明眉间丹砂和左眼刀疤还是那么显眼,不同的是燕天明脸部线条不复从前的柔软,眉峰如刀,柔弱变成了极富男子气息的坚毅,燕天明全身气质平和出尘,长相俊逸,白衫飘飘,配上眉间丹砂如同天上仙人。
燕阳天握拳捂在嘴上,轻轻地咳嗽了几声,缓缓道:“我没想到你三个月就能完成如此的蜕变,不过江湖不比家里,江湖难料啊,不要对任何人心善,不要锋芒毕露,也不要犹豫心狠手辣,在外面,没有谁需要对得起谁,但是也不要太鲁莽了,对上没法抗衡的人要学会忍气吞声,不要有太多的贪欲,江湖,凶险。”
燕天明点了点头,拍了拍燕阳天的肩膀,然后摩挲着惊雀的刀柄,淡淡道:“霸道刀,便要无畏,无畏不是无脑,我还是懂的,只不过有些人要杀,凶险是免不了的了。”
“没有凶险就不是江湖了,杀吧杀吧,最后逃得一条命回来就行了。”燕阳天喟然一叹。
燕阳天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天明小子,你当真准备好了吗?”
燕天明沉重地点头,望着燕阳天百感交集,知道曾爷爷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
燕阳天轻声叹息,不知道是在感慨还是在失落,伸手在胸前虚抓,抓出一团翻涌朦胧的空气,这团空气虚无缥缈,好似不存在一样,但却让四周的空气微微扭曲,又明显地显现出其的确存在。
燕天明神色郑重,眼中泪花翻涌。
燕阳天手掌轻轻贴上了燕天明的胸口,将那一团虚无缥缈的气团打入了燕天明的体内,燕阳天好似突然间苍老了十岁,佝偻着身子慢慢离去,淡淡道:“老夫胸中山河气象,这一路你能消化多少便消化多少吧,就当是老夫给你的离别礼物了。”
燕天明拜倒在地,白衫上沾上了泥土,眼泪不住落下。
胸中有一团气象翻涌,不断闪出各种山川江河的壮丽景象,气象伸出无数触须,扎根在了燕天明胸口紫鼎玉府中,位于那一团三个月来不停采撷天雷汇集而成的庞大雷云之上,静静地翻涌。
燕阳天一生的宗师气象!
不是燕阳天的功力气机,却比功力气机更加重要。
锻体境炼体,炼气境养气,宗师境则是感悟天地,将所见景象,化作胸中山河气象,气象越磅礴,就越容易与天地沟通,自身的体魄和气机就能再度增强,一切便取决于胸中气象。
武道不仅修身,还要明天下。
扎根在燕天明胸中的气象每日都会消散些微,而燕天明要做的,就是不断消化这一团气象,化作自己的感悟,化为增强体魄和内力的食粮。
关山云从林间走出,背上背着那个破旧的画囊,来到燕天明身旁,摸了摸燕天明的脑袋,笑道:“天明,你已尽得老夫笔法的真传了,抱朴的妙处你都已经记下了,好好练吧,你虽然没有学到玄幽笔法,不过却将其融入到了刀法中,不枉老夫教你笔法的苦心。”
燕天明转身,真诚地躬身行礼,“天明多谢老师栽培。”
关山云捻须而笑,摆手道:“你我不需如此多礼,你天赋异禀出乎老夫意料,这三个月老夫没白待,你既然已经学成了老夫的笔法,老夫也不需要多待了。”
“老师,你要走了吗?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燕天明怅然若失,一脸不舍。
“哈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老夫也有事情要去做了,”关山云笑呵呵道:“你若是想见到老夫,便去青湖城的彩雀楼吧,那是老夫的产业,彩雀楼花魁秦潇潇是老夫的另一名弟子,你去找她吧,你们两人应该能成为不错的朋友,兴许某一天老夫就在那里也说不定啊。”
“我一定会去的。”燕天明点点头,暗自记在心里。
关山云哈哈大笑,转身离去,画囊里的画轴墨宝相互碰撞,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仿佛奏响离别的乐曲。
淮水下有了许多活跃的春鱼,冬伏春出,鳞片鲜艳亮丽,映着耀眼日光,岸边的枯树也长出了生机勃勃的新芽,树下的春笋也微微冒出了尖尖,一派晚冬早春的交接景象。
燕天明拔刀,斩出横竖,江上轰隆隆爆起漫天水花,在弥漫空中的水雾中,无数尾春鱼摇尾腾空,璀璨的鳞片连成一条,漫天连绵春鱼,如同出水金龙。
为老师送行。
关山云前行不回头,却哈哈大笑,吟唱了十四个字。
“潜龙在渊十年冬,一朝睁眼便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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